第48章 蜕变
听得两小稽查员是一脸迷糊又烦不可耐,不知道需不需要一字不漏的往下记。
更让他们无从下笔的是,我的普通话不标准,常会把‘日子’说成‘儿子’,把‘四’字讲成‘十’字,弄得他们能记下来的审讯记录也极不专业。拿来给我确认的时候,我也只能看懂个大概意思,没有什么重点,但我装出我完全看不懂是什么个意思。
我说我有权拒签我自己看不懂的东西。李稽查就跟他们说,等他自己整理出一份再拿来让我签字画押也行,不过,那得等到三天之后。
到第三天的下午,两小稽查员按捺不住,再也等不到下班时间。依样画葫芦地问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催着混了三天已经混得烂熟的李稽查,早早结束了对我的审问。
催着他整理了一份简易的记录文件,拿给我签字,并在他们认为重要的地方多按上几个带有红色印泥的拇指印。他们说,只要我一画押,他们就可立即结案,尽快下达处理结果的通告文书。
他们埋怨上头对他们的任务安排,还怀疑上头有无事找事、小题大做的嫌疑。就这等小得可怜的偷税漏税的经济小案子,随便到顶山市的哪个片区一抓就是一大把,哪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的花上他们三天的大好光阴,来陪着我消磨了三天的无聊时间。
但我并没感觉到我有多无聊。
承蒙朱小宝美言,这三天我还真是过得没心没肺,快活又无比拉风。
稽查局所在的那栋楼,其实是当地街道的一栋商务综合楼。从二楼开始,所有的楼层都对半分开使用,一半是市府各个行政机关租用的办公楼,一半是顶山小有名气的顶山大酒店。但进出楼盘的正面大门只有一个,大门上方的横匾,自然是顶山市的名人名作、气势恢弘的“顶山大酒店”。大门两边的挂匾,名讳可就多得去了。除了‘**顶山市税务局’、‘**顶山市安监局’等不少‘中’字头的\\u0027管理局\\u0027外,还有大批什么什么的管理委员会和分局分会。
来头本来都挺唬人,但在我频繁的出入三天之后,我就觉得这些牌牌子都是一只只装腔作势的纸老虎,专门吓唬或糊弄那些胆小怕事的平头百姓罢了。
大酒店地理位置优越,门庭若市。加上税务、稽查、安监、质监等多个部门在同一栋楼内盘踞,来上班的,来办事的、来住宿的、来吃饭的人在一楼的综合大门口进进出出,川流不息。大酒店门前的马路更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非常喧闹繁华。
我之前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在国家单位的家门口出入,也不可能跟政府官员有任何交集。没想到哈,世事无常,没有可能的事就这样轻易的让我撞上了。
我一连三天都在这样繁华喧闹的中心地带出入,感觉自己的身份都变得重要起来。并且下意识的一改以往低头看脚的走路习惯,昂首挺胸的,头也向上扬高了不少。
所以说,做人不能老摇着头说不可能。我们要始终牢记一句充满理性的话:世事无绝对。
绝对的反义词是相对,就此,我又想到了有个叫爱因斯坦的人发表的‘相对论’,是不是也能运用在凡人的生活之中,然后告诉我们一个生存之道:这世上不仅有你想不到的不可能,还有千千万万个你根本想不到的有可能。
彻底从稽查局出来之后,我在药厂上下也成了红人。这也是之前没想过的意外收获。
过于轻微的处罚通告下达之后,大家对我的表现都很满意,认为几乎等于没处理的处理结果中,有我孤身入‘虎穴’,淡定面对审问的巨大功劳。
根据举报者散布的消息,事关偷税漏税的违法销售,肯定会被罚得很惨。惨得犹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阵子的计划生育,罚到你倾家荡产,才有可能杜绝掉你的第二胎。
我不理解举报者这种天马行空的思维逻辑。那传宗接代的计划生育跟我们化工厂的计划生产能有什么瓜葛?
税务局可没有当时的计生办那般‘惨绝人寰’,专干那些灭人香火、断人后代的傻事。他们是国家民众的保护伞,是合法挂牌的赋税收税单位,是国民收入和Gdp对外抗衡的数据保障。
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喜欢‘中’字头某某单位的这些门牌,读起来高大上,讲起来有内涵。虽然没有让人吐血的不罚反奖,但处罚起来也还算审时度势,相当酌情。人性化、人情味都很浓厚,是‘计生办’根本没得比的事。
而让谁也没想到的是,若干年后的今天,不但‘计生办’的窗口被撤销,连生育这等辛苦的事也不用你煞费苦心地去安排去计划了。只要你想,只要你肯,你就是像猪一样养一窝子的人,也没人阻拦没人笑话了。
世事无绝对,在计划生育的演变历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彼问题非此问题,我自己心里清楚。生育后代,是社会繁衍生息的需要,不是有钱就能彻底解决得了的问题,而我能从李稽查手里安然‘逃脱’,包括盛定海,那只是金钱在作怪。
老话不是说了嘛,‘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装模作样的调查一下,审讯一下,处罚一下,通告一下,就可中饱私囊,天下太平。这么省心又省力、自动送上门来、且不需要任何成本的生意,谁不会做?
我就恼羞自己的出身背景,再轮回几辈子,也混不到一官半职的可能,就赚不上也发不了这种几乎是自个儿飞入口袋的‘横财’。
不过,世事无绝对的后半句,往往是凡事有意外。
不可能成为可能的好运一旦降临,挡也挡不住。
为防止3001的销售再次出现类似的意外,林正志和盛定海决定,除了他们几个股东和我,其他人员不得插手其中。
所有熟人介绍来的客户都必须经我调查核实身份后,按计划分配运送日亦紧俏的3001。原先管控3001进出的邵美英,必须有我的专人通知,才能进入储存区,协助装卸工罐放过磅,核实数量。开好数量的出库单和货物出厂证上,也只能有我的签字才能出库出厂。至于结账,薇薇有时间就来帮忙,没时间也不勉强。
老厂的财务总监还特地为我办好银行卡,说远途有客户带现金不方便的,可以先汇款到我账上,我这边给对方按金额发货,连点钞这种既脏手又窝心的事都由银行代劳了,还不会数错少收了现金,害自己垫钱。
这样,我就成了3001的专职业务员。慢慢的,我就发现了这种交易背后的更多潜规则。
3001被查之后,在当地和顶山周边地区的销售量反倒突然猛增。加上老厂停产,老厂原有的固定客户也都被转移到我手里。原本跟狗屎一样廉价的3001,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我们公司变现最快收益最好的主打产品。紧缺的时候,订货的单子都排到了下个月。
这样,急用的客户就会想方设法的与我联系沟通,谁都希望我能早一步给他们安排出货日期。电话不成就当面来谈,找我开后门又不好意思空着手来见面。那些客户就会做贼一样的硬塞给我好多见面礼。
我把这些大多数人都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礼品集中起来,提去给盛定海和朱小宝,由他们出面处理。我对他们说,这些原本就是送给公司的,我没有权力私下收受,独自享用。这样,他们就更加的信赖于我,认准我这人还是上世纪的那个墨傻逼。虽然傻,但品德高尚,不贪小便宜,也不爱钱财。
其实,他们信不信我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仔细核实一下我们的生产状况。
此时,我们车间的生产基本走上正常轨道,有足够的生产能力完成集团交付的生产任务。设备方面也没有什么需要大的改动,除了分析化验还在木子李手下盯着外,其他部门所有的琐碎事务都被我一手包揽,没什么地方需要老板他们操心。盛定海和朱小宝他们也就乐得空闲自在,把精力和时间都转向了他们的个人投资。
他们整天开着厂里的面包车,带着一样空闲无聊的薇薇在顶山市区转悠。他们不但要在市区以公司的名义租房,给他们各自包养的小三专用,他们还要在市区以公司的名义买房卖房,要跟上轰动全国的温州炒房团的脚步,跟着做投资炒房赚钱的暴利生意。
2000年前后,顶山的房价还处于低谷状态。但他们坚信,用不到三年五载,顶山的房地产就会迎来历史最高点。
他们不遗余力地劝说我们,有钱就赶紧在这个最低迷的时期入手,按揭买个一套两套的放着。语气轻松的就像在古玩市场上捡到了大漏一样,坐等发财好了。
薇薇禁不住他们的天天诱导,从她爸妈那里好说歹说的骗了两万块过来凑热闹。但她是计划着要跟木子李合买来自己两个人住的。这个计划有点异想天开,木子李根本不会同意,因为,木子李的身边,还有个静静。
我对他们买房卖房发财的主意也感兴趣,但是,我身上连个私房钱都没有,我所有的工资,除了必要的吃喝,我都要寄回家养老婆、养女儿。
“才五万的首付呢,多便宜!”
“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啰,小墨啊,赶紧哦!”
“发财的机遇不等你,借也要借着来买啊!”
.....
买房发财的声音天天都在我耳边旋绕,我想到了公司的银行卡。那里边有十多万还没发货的货款,我可以存放着不转到老厂,可以先用后补。
借鸡生蛋,以钱生钱,才是我唯一的发财之道。
我别无选择,而且,我有预感,我一人掌控3001业务的时间也不会很久。我深知在我身边的每个人,都会有一双势利和猜疑的眼睛盯着我,我做得越是清白,就会有越多的猜忌和怀疑盯上我。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遗憾可能不会折磨我患得患失的一生,但‘你干过也是干,没干过也会被公众默认一定会干或肯定干过’的误解,我就可能承受不了,就可能因为自己真得没干过而后悔懊恼一辈子。
我能想到自己当时的处境,却没想到若干年后的木子李,即便同样面临着西昱东晟几乎全体人员的猜忌和背叛,她还是委曲求全地继续为赵昱卖命。
难道她也有我当时的想法?既然没贪也说贪,贪了也是贪,何不来点实在的,以防后患。
这也没可能,木子李现在的情况跟我当时完全不同,她是在毫无准备之中被赶出西昱东晟的,这就等于是事后,要想重回西昱东晟‘贪污’,我可以肯定,她是没有这种机会了的。
而我现在是在事前,该人设的,我都设成了众人眼里的老好人,该拉来垫底的,也都做好了相对安全的垫底计划。
从顶山到南郡再到西昱东晟,我已经学会了什么叫‘没有把握的仗不要去打,没有回头的路不要去走,没有准备的计划只能是一时冲动。’
亦如在顶山的第一次挪用公款,我也是思前想后的、周密地做过多次计划才开始实施的。
当时在我手里的银行卡账户是公司的,每一笔进出,老奸巨猾的财务总监都必会弄得一清二楚。就算给我权力先用后补,我也得有钱补上才行。这个原则我也深知是不可撼动的。
但因为有那张银行卡的指引和提醒,我就去同一个银行开了个私人账户。我可以利用去给老厂转款的机会,到银行把现金货款提前存入自己的账户。因为顶山附近的客户,大多是一个月来结一次现金账,钱也都是早早地压在我这里。多了钱的就补货,少了钱的就补钱,基本上没有互欠时间超过半个月的。
不过,在月底结账之前,全月出运的过磅单、出库单和出厂证都会压在仓库,结账的时候,保管员也会到场核对数量。
虽然出厂证上的数量只是大概一个范围,但它是车子进出次数的重要依据。过磅单一式三份,客户一份、我们仓库和车间各一份。出库单也是一式三份,除了我们财务和车间,仓库照样要留底一份。货物出厂证也是一样,门卫必有一份。这三张单子是一环扣着一环,多出一张或少掉一张都能查出里边的猫腻。若想在这里头做点手脚,起码得有三个人帮村。一是仓库,二是药厂门卫,三是客户。
我不想因为这点小钱惊动这些人而损坏自己的形象,尽管我深信不疑,拉他们下水,简直是分分秒秒、极其容易的事。
再说,自从木子李告诉我怎么去处理第一张发票上的多余金额后,我就变得对做现金帐非常的感兴趣。但也变得行事谨慎,对身边的这些人都有种防不胜防的猜疑和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