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成长的代价
“我看得出,静静其实没把你当她的直接领导,她的眼里只有木子。”薇薇一针见血,替我说出了对静静的不满:“她就仗着舅舅是公司的总经理,除了木子,什么人都入不了她法眼一样,谁都瞧不起。就拿我们车间的生产状况来说吧,能做到目前这么好的状态,她木子李是功不可没,可若没有你带着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凭她一个人能行吗?凭什么她就能提升到副主任,又涨工资又升官的,你呢?你得到什么?还不是被他们推出去作挡箭牌,替他们去接受审讯。既坏了自己的名声又没得到任何好处,何苦呢,这是?”
“呃......”我依旧只有认真聆听的份。
木子李曾说过,学会聆听,是一个人起码的修养,也是给对方能充分发挥的一种尊重。但如果她听到薇薇在我面前如此抽丝剥茧地分析她,她还会不会静心静气地稳坐着聆听呢?
“我告诉你啊,老盛这王八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该比我清楚。他都私下大把大把赚股东们的钱,我们凭什么还助纣为虐,帮他个人发财呢?我听说他又要大张旗鼓,在顶山工业园二期工程时买块地皮,不再租用药厂的车间了。他说这里空间太小,发展不了更多的产品。我估计他又会借此机会大发一笔。照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笼络起自己的一批人,包括木子李和静静。如果静静持续控制着分析化验,你以后在生产技术方面就更没说话的权力。”
“唔......”
薇薇见我有所欲动的样子,更是得意地再给我说教几句:“唔什么呀,唔?我说这么多,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就是。说说穿,我帮你,也是在为我自己。而你帮我呢,同样也是在帮你自己。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这句话好像还是你自己教我的呢。”
“那......行吧,你可以不用叫邵美英过来,回头你把我们的计划详细说给她听好,叫她见机行事就是。”
我心存邪恶,万般善念均羽化成魔,对于原本可以独占的那部分‘利润’即将被‘分享’出去的不满感,也逐渐消失。
我很快想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道理,人越多就越安全,‘法不责众’,他林正志还敢对自己的外甥女下毒手吗?本身不干净的盛定海还敢一起来处罚我们几个重要骨干吗。
“爽快,成交,”薇薇给两人都添了酒,要我举杯互祝合作成功,共同走上发财致富的康庄大道。
那年的秋天才开始没几天,顶山的风就吹的特别寒碜,到处都是枯草落叶黄花,飘絮飞沙走石,早晚的寒气还特别袭人。
华清说:“顶山现在的空气不比以前,早已经没有了四季宜人的滋润环境。现在的顶山,是个冬夏特别分明的地方,灰色地带的春秋两季时间不会很长。要么很热要么很冷,三八天的漂亮裙子一般都穿不出去了。”
我说:“这是全球气候变暖的结果,不只顶山这样,我老家的山区也沦陷的差不多了。”
就在这个没有多长时间的秋季里,静静被我们‘劝’回了老厂。
不知是薇薇料事如神,还是她策划得当,盛定海真得就在我和薇薇的‘西餐厅密谋’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邀请了我和薇薇,去他们即将完工入住的‘私人会所’进行‘密谈’。
他首先旁敲侧击地肯定了木子李的业务水平和我的管理能力,接着谈了些公司日后扩大组织规模、引进多个产品、进入多元化生产的发展远景,随后就谈到了静静的个人问题。
“我听说静静最近健康状况不大乐观,胃病又发的厉害,化验室的工作全靠木子李在撑着,是吧?”盛定海说:“静静来顶山之前,她妈妈就跟我说过,她的胃病很厉害,可能不适应顶山偏辛辣的饭菜。你们也知道,我的事情这么多,工作这么忙,根本没有时间去照顾她。听说都是木子李在照顾着她,她对木子李的依赖性很重,感情也很深。我听到一些传闻,说她们俩搞同性恋,你们有没有耳闻过这些谣言或目睹过这些实情?”
“人家也有说我呀,”薇薇看向我,不置可否地说:“也有人说我和木子特别好,但总没她们两个走的亲近。我听老厂的人说过,静静有一次因为木子李没答应去她家吃饭过夜,躲进洗手间割腕自杀。她妈妈没办法,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木子李,请她到家吃饭。静静才安定下来,没有继续做傻事。可能、可能她们好早以前就认识的吧。”
“有、有这事吗?”盛定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看着我,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有这事。
“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我是听到过这个事情的。”我说。
盛定海才镇静一些,说:“她妈妈没跟我提及过这事,但我知道她们以前就认识。那时,静静刚从学校里出来,到染料集团去实习,刚好跟在木子李手下。木子李见她文弱,就格外照顾她。你们都知道她从小没有父亲,很小就进了寄读学校,是有可能养成抑郁孤僻性格的。只要有一个人对她好,她就会死心塌地的随着对方,依赖着对方,自己总不想长大。”
“你这个舅舅早干嘛去了?”朱小宝哈哈地奸笑两声,说:“就只顾着自己泡妞养小三,都不知道关心关心自己的亲外甥。你要早能把她分析得这么透彻,早点像个父亲一样,从小就去关心她、爱护她,帮着你姐一起教育她,辅助她,就算是在边上拔苗助长,她的思维也不至于幼稚到这种地步的呀。”
“你放屁啊,你自己只顾着泡妞养小三好吧!”盛总咳咳两声,忍着没笑出来,但一听到泡妞养小三的话题,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乐开了花。
为了掩盖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粗话的失态,盛定海假装矜持地端起茶水呷了一口,说:“我那时候还在国营厂里上班呢,一天到晚的忙,哪有时间照顾到她呀。喏,小墨,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是把静静送回家好呢?还是继续让她留在这里?”
“从健康状况来看,当然是送她回家的好,”我瞥了一眼薇薇,她正自信满满地冲着茶,我知道她正竖起耳朵倾听我的回答。
我如是说:“当然,作为领导和同事,我们不可能干涉下属的私人感情问题,我们只需要她们工作踏实认真就行。但作为亲人和朋友,我也不喜欢听到那么多的闲言碎语。毕竟,同性之间谈情说爱的事,至今尚未被我们的国家和社会认可,也未被大多数民众接受。特别是老一辈,他们都还不知道有同性恋这回事的都有可能。她妈要知道她有这样的性倾向,还不急死她老人家啊?”
“你也觉得她们之间不正常?”朱小宝歪这脑袋斜视我问:“你有亲眼目睹她们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我白他一眼,说:“你这人也真八卦,即便我亲眼所见,也不会说给你听呀。她们两个是好朋友,比亲姐妹还亲的朋友,平时说话、行为比对我们亲热一些也很正常,是吧?薇薇,你们是三个人都住一起的,你应该最清楚人家传得到底是真是假呀。”
“呃......”她没想到我会把话题抛还给她。但我明白,我该说与不该说的都已经说的足够盛定海作下决定,送静静回老家。
只是薇薇还觉得不够,她要在后面再添一把火。她说:“反正,自从我们男女宿舍分开后,木子就搬进了定给她的那间,静静也经常跑她那间睡的。后来木子李有了自己单独的值班室,她因为工作需要吃住都在厂里,静静也就没再去宿舍睡过,整个宿舍都是我一人在用,晚上怪吓人的呐。”
“哦......这样啊......哦......”盛定海哦啊哦啊的,鼻音拖得老长老长。
我知道,静静再也无回天之力,能够继续留在木子李身边了。
静静在走之前的那个深夜,终于主动发给我一个长长的信息。信息里,我读到她稚童般的心灵在慢慢成长,那是泣血的代价。
“墨大,木子已有好多天没理过我,也没进化验室看过我了。你们也终于如愿以偿了。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或在这里妨碍到你们什么?你们就非要逼着我离开她。离开就离开也罢。木子经常跟我说,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说她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可我觉得我自己才是她生命中的一粒微尘,可有可无。我和她之间,在你们面前,或许就是那个有开篇没结局的冷笑话。墨大,我现在就在顶山人民医院输液室,我冷。我想见见木子,你能帮我最后一次吗?墨大,我求你了,我只想最见她一面,我已经答应舅舅离开她,一个人回家......”
那一刻,我许久未曾流泪的眼睛,居然一下子湿润起来。那一刻,我相信自己还是有人性的。
我把信息直接转发给了躲在值班室的木子李。并把她叫出值班室,以师傅的名义勒令她带上值班用的棉大衣,跟我一同去了医院。
医院的输液室,LEd灯光明亮,但惨白的有点阴森。带有福尔马林味道的消毒液,让我浑身都感到不自在。
医院从来不缺就是病人,输液室与病房一样,24小时全天候对外开放着,不怕没有生意。
即便是病人,公共场合的素质教育,也是高低起落,良莠不齐。托大的白底蓝字的“静”字,也压不住喧闹成瘾的病人。
他们有的把一只鞋子脱在靠椅底下,赤裸着脚板扛到对面的椅子上,也不管对面的病人适应不适应他脚臭的味道。有的干脆不脱鞋,和衣躺倒,一个人就霸占了四五个座位,也不顾后来的人有没有位置输液,且鼾声如雷。
几个奶奶和爷爷年纪的老人,带着貌似留守儿童的孩子,在排椅间不住的嬉闹奔跑,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远处的爷爷或奶奶便不断的大声喊叫着,要他们小心,别滑到碰伤了自己。喊叫的同时,还附带着不停的高声咳嗽,然后长‘呼’一口气,‘呸’的一声,响亮地往光亮的地板砖上吐一口浓痰。
有年轻父母亲自带着的幸运孩子,好像一直患有‘人来疯’的毛病。一见有人进来,就格外的兴奋,拿着手里的塑料机关枪对着来人,高音模仿着‘嗒嗒嗒、突突突’的扫射声,张牙舞爪地摆着战胜者的威武姿态,巴不得把全医院的病人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看着他出色的表演,一刻也不要停歇下来。
被吵的有点烦躁的某个小年轻病人,哆哆嗦嗦地单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吊到嘴上,刚想掏打火机机,才想起自己还在医院呢,边又掏出烟盒,把烟塞了回去,然后狠狠地盯着那些肆无忌惮的顽童,不满地低声咕噜说:“这大半夜的,还带孩子来医院干嘛来着这是...”
“家里可能没人看管,没办法吧,看病难呀,活着都难。”边上的中年男子安慰着说:“我去找护士来吓唬吓唬这些熊孩子,真有好吵。”
“孩子好玩是天性,你们不也从这个年龄走过来的吗?”那个留守儿童的奶奶说:“孩子爸妈都在外面赚钞票,辛苦着呢,你们就不能理解理解吗?”
小年轻病人听得不爽,没好口气地怼了一句:“我明早还要上班呢,我容易吗?你们老人家又不赶早班,小孩子也不用赶早学,就不能理解下我们吗?”
“年轻人,没人教过你要尊老爱幼吗?”旁边的爷爷也开始加上争执的‘舌战’。
“哼,那也要看你们值不值得我来尊重,自己都不自重,有什么资格让别人来尊重...”
“你说什么?谁不自重了?”
老爷爷刚想发飙,值班护士及时赶到,对着就是一通狠训:“再吵吵闹闹地影响病人休息的,我就叫保安轰你们到外头去吵个够。还有哪些孩子的家长、监护人的人要注意了,这里是医院,不是幼儿园,要么给我安静坐着,要么给我哄到外头去玩,别在这里叽叽喳喳地,一点教养都没有....”
静静就坐在最边的角落,脸色惨白,瘦弱不堪。看上去那样的孤独,那样的无助,还有情无所依、爱无可靠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