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报复
郑工一直都是赵昱的座上宾,木子李更是对他尊敬有加。郑工在南郡指导试产期间,木子李招待他住的吃的都是南郡最高档的酒店和最好的饭店,上下班也都是她亲自开车专门接送,平时也都是郑工长郑工短的,比对我这个师傅还敬重。
再说赵昱,在郑工面前也当自己是个不耻下问的好学生,就是学识渊博的刘振东,也是靠着郑工超强的实验能力研发出诸多产品的,对他更是宠护得紧,他哪里受过周经纬这等的颐指气使呀。
周经纬还不算笨,看到我的眼神也明白了我的意思,马上起身解释道:“郑工,我不是在说你一个人噻,别这么激动嘛,我的意思其实跟墨总说的一样,不是要让你多值一个班,而是让大家知道、理解我不值班的原因就好。”
“你缺的班总得有人顶吧,不是让某人一个人顶就是让我们大家分摊,还不是同一个意思?”郑工反驳得不无道理,周经纬顿时尴尬到无语。
我及时看向被周经纬安排在pc1车间的设备主任丰乔泰说:“这个问题就不要郑工您和我们大家担心的了,周总早有安排,就是我们的丰主任会代替周总,每周多值一个班。”
“是啊,是啊,我就是这样安排的,事先没给大家打招呼而已,你看把郑工给急得。”周经纬舒了口气,冲我点点头表示了感激,同时地也已经回过神来的丰乔泰说:“麻烦你了,丰主任,值班费归你,夜宵我请。”
“没关系,都是小事。”憨厚的丰乔泰说:“我是生产部的人,执行周总的工作指令是第一,不会劳烦其他部门和在座的领导们的。”
郑工听了也只得消气地坐下,会议室的尴尬气氛才逐渐散去。
我看看空气一样存在的郦禾平,不禁失笑,这副似睡非睡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朱小宝。
朱小宝一到开会,就好像从未在应酬的酒气中醒来过,所有的生产会议,他都是全程坐在盛定海边上打瞌睡的,哪怕是盛定海亲自特地召开的、与徐扬的第一次见面会。
我瞥了一眼坐我对面的薇薇,只见她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怒意更加深重。木子李提议徐扬就任办公室主任一职,对薇薇而言,就是个被自己挚爱出卖的耻辱。
薇薇在当时还叫第一药厂的老医化学统计时,就有过想争取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的目标。到新鼎盛后,我们一直也就把她当成了办公室行政事务类的主管,下面的员工都叫着她薇薇主任。
如今,她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与我生产副总的位置一样,被木子李一句话就给搞没了。哈哈,她当然会跟我一样又气又恼。
她可能比我还要更恨木子李,因为她们之间有她认为的‘爱情’。从个体感观上来说,被深爱的人打压,比被陌生人出卖更让人悲痛欲绝。
那一刻,我瞬间明白,木子李爱她、担心她、为她好的所有善意,都变成了阻碍薇薇上升办公室主任的绊脚石,也成了她们相爱相杀的正当理由。
从薇薇拊膺切齿、怒不可遏的神情看来,在个人的名位面前,爱情也可以变得微不足道。
徐扬来了,行政办公中心的三楼‘高层’们,也开始乱了。
薇薇为没有值班而失去主任一职,几乎与木子李决裂,连上下班都不管了木子李,把她一个人丢着跟我们一道挤厂车。
她特意为徐扬专程接送,在厂车前面不急不缓地招摇着,势在要丢尽生产副总的脸面。她和罗小玉笑逐颜开、高谈阔论,却冷冰冰的不跟木子李说一句话。她在上班时间,经常长时间地不坐在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坐到隔壁的副总办,与徐扬和老罗他们吞云吐雾、大声肆意地聊着别人的八卦,侃着别人的笑话。她在下班后呼朋唤友,带着徐扬、邵美英和我,约上高艳红和于海燕,几乎天天都在外头胡吃海喝,夜夜笙歌到半夜回去,也不管不问木子李一个人在家吃过什么,做过什么。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看着木子李孤独而忙碌的背影,在快速的消瘦下来,像个得了绝症的老妪,瘦骨伶仃,双腿无力,根本直不起腰板走路。
原本肌肤饱满的脸颊,仿佛一下子被刀削了一样,只剩下一张趿拉松垮的脸皮。颧骨异常凸了出来,颧面宽与下颌骨角宽的比例,从那条完美的116度弧线中间,突然就直落式的凹陷进去,瘦成了一张茄子色的猴子脸。好看的眼睛也已深陷,眼圈发黑,眼目无神,看上去就像一张青面獠牙的僵尸脸,阴冷阴冷的让人瞄一眼就有不寒而栗的恐惧。
那是我认识木子李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这么身心憔悴、疲惫不堪的痛苦样子,但比起之后她孤身一人在大西北的荒漠里建设西昱东晟时的状态,那还是要好都多,毕竟,十几二十的年月过去,心思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重。
我有过替她心痛的感觉,但那种感觉很短暂,稍纵即逝。而且马上就会被另一种‘活该如此’的快意所替换。幸灾乐祸的感觉,有着性爱一样的快感,会让我心情倍感舒畅。
不用木子李开口解释,大家都猜到了木子李急速消瘦的原因,薇薇已经把她们之间的矛盾,当花边新闻一样散播给了每一个认识她们的人。
公司里也有人替木子李不平,但碍于薇薇的淫威,大多只躲在某个角落冲着薇薇的背影指指点点。倒是车间里的那几个老员工,如马兰花和几个班长,他们都还一如既往的尊敬木子李,班组聚餐游玩的时候,总不忘叫她出来跟着一起散散心。
华清和龙汉文做得就更让我心情不爽。在木子李最失魂落魄的那段时间,他们家的晚餐,总会多备上一副碗筷,把木子李当成了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着。
华清说,木子李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她有着永远消耗不尽的斗志。
华清才是我们这群人中最为了解木子李的人,她说得没错,木子李天生就是只‘打不死的小强’,就是只拥有‘九条命’的猫,人世间的生活苦难,压根就压垮不了她。
就像现在,无论西昱东晟有多少人要置她死地而后快,她都不跟赵昱多话,像个隐身人,把自己深埋在南郡的生产工作中,忙到自己没有时间来理睬这些是是非非,仿佛,这些无休止的中伤和诬陷,都跟她无关,原本倔犟的性情,在孤立无援中变得更为沉静而坚毅。
在顶山新鼎盛的会议上,第一次发生值班风波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无论薇薇带着我们如何故意折腾她、敌对她,给她难堪,她都能公私分明,不带感伤,埋头苦干。
木子李把c1产品全交付给了依旧还是工段长的章强后,又一头钻进了实验室,跟化验室的几个女人一道,忙得不亦乐乎,似乎根本没有空闲去理会薇薇有着故意针对的报复。
薇薇看不到木子李痛苦的样子,反倒有点失落,她便通过化验室的几个女人,继续盯着木子李,同时也得到消息跟我说:“好像集团的p3很快就要放到新鼎盛进行加工生产了。”
是的,经过林正志的努力争取,p3产品的加工权终于落定在了新鼎盛。
但集团那边要安排过来的几个师傅,待遇要求高过了我们新鼎盛所有同级别的人。
原先在集团只是个普通操作工的,他们到新鼎盛就是师傅级别的待遇,犹如之前老厂的罗萍,工资高过我们车间的班长。原先在集团只是一个小组长的,到这里就要成为车间主任,工资要求比我这个生产部经理的工资还要高。自然,那个派来临时指导的技术员,就是副总级别,比木子李的工资还高了。
我们对此都颇有微言,觉得盛定海也太高估了他们,贬低了我们自己。
“但是,没办法啊,”已经略显老态的盛定海总会用‘没办法’三个字推卸他自己的责任,并把我们的不满转移到医化的易总身上:“易江对我们已经很宽容了,我不好再三要求的啊。集团派过来的人,他们的工资高是因为他们是临时的,领双份工资,集团那份和我们公司这份,加起来肯定比我们高呀。如果是长期到我们公司工作的,就不会有那么高了。”
既然老板都说了没办法,我们又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跟集团派来的人对抗呢?
老根据地南江鼎盛化工有限公司的前身,就只是集团属下的一个小加工厂,一个没有集团控股的小公司,一个接着他们脖子才有饭吃的小作坊。
南江化工的出身,就像眼下那些穷人家的孩子,早已注定输在了起跑线之内。何况,随着林正志的退隐,南江鼎盛早就名存实亡。
但‘英雄不论出处’的信念,激励着我们把目标又转向了集团出身的那些人。薇薇交代我说:“墨大,你得想办法把你的人掺入到p3车间去,掌握住一线的生产消息。办公室这块有我和老徐盯着,绝不会再让别人上来管生产踩着你不得翻身。”
薇薇在与木子李斗气正旺的时候答应过我,一定会把木子李赶下去管车间,换我上去管理全公司的生产,兑现我曾寄予厚望的生产副总一职。
英国有位犹太人、集政治家和作家于一身的本杰明·迪斯雷利有句很经典的名言:“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我对此深信不疑,我相信薇薇也明白这话的功利作用,才反过来帮我。
从那次木子李没让薇薇坐上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之后,薇薇就主动找了我回归战队,我们又成了合作默契的好伙伴。
本杰明·迪斯雷利还说过另外一句名言:“死脑筋的人相信命运,活脑筋的人则相信机会。”
而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我不管这句话是哪个名人说的,我只知道,我现在又是那个有准备的人了,我又一次有了希望的机会。
但这次机会没有p2检修时的机会幸运。这全是承包给一个有安装资质公司安装的新设备。除了电网外,加热和冷却系统全是单独分开的,跟p1和c1的车间无半点瓜葛。
公司的电网,全是小杨带着老杨等人自己铺设,出什么故障都由他们自己解决,我碰都没机会碰上。
也就是说,在安装期间,类似原料管气爆等安全事故根本就不会发生。就算是侥幸发生,我也组织不了p3的加工生产。那是集团的产品,从盛定海到易江到朱小宝,以及远在老厂修养的林正志,一个接一个的,都在睁大双眼,紧紧盯着这个重点项目,我想找到破坏机会的概率等于零。
我只能按薇薇说得那样,把自己的手下调过去,全盘掌握这个车间的生产技术,等集团的师傅们一撤,木子李一下台,我就能顺理成章的上位了。
这看起来是个不错的蠢办法,有守株待兔的感觉。但常常以大哥自诩的徐扬对我说:“老弟,这不叫守株待兔,这叫以不变应万变。”
这个脸长得和心一样黑的老家伙,总说现在轮到章强监管的副产物3001的产量,远不如从前了,叫我要多留心留心生产方面的问题。但我看过章强的统计报表,收率并不比我以前在管的时候差。
徐扬在刚刚接手销售3001的那个月,木子李在生产调度会上多次提及出入的数据差异,都被徐扬圆滑的搪塞过去。不是灌装时跑了,就是存放桶的质量不好,半路破桶了。后来,薇薇与木子李闹翻,木子李就失去了审查销售收入的权力,全凭他一张嘴在盛定海面前说是多少就是多少。多出来是他紧抓紧凑的功劳,少了,就是章强或者什么其他特殊原因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