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的两端5
在几次的审讯笔录中，周子豪也很是配合，对于每一项罪行全部供认不讳，还于自白中平静地说出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过往。
包括周敬龙的利用、林家雪的欺骗、以及他那殷殷期盼能够从他人身上得到的、对“救赎”的渴望……
“没什么好看的。”周子豪淡淡回道，神情中不带任何怨恨，“我就一个罪人，我的罪行有目共睹，这些我自己深刻知道，别人也都能够清楚看到，一条条都在我的心里、我的身上，无须多加确认。”
杨羽依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蓝韦奇则问起了另一件事情：“你确定要把你自白中所说的，你其实不是周敬龙的私生子这一件事，从笔录中去掉？
若事实证明这项自白属实，那你便可以免去『杀害直系血亲尊亲属罪』这一条加重刑责，这可以大幅减轻你在周敬龙身上所犯下的杀人罪责的，又或者说，可以让你不用背负杀害亲生父亲这一项受人唾弃的万恶臭名的。”
“不用了。”周子豪轻轻地摇头说道：“这是我母亲所给予我的最后关爱，虽然最后所造成的结果，与她当初所设想的相违背，不过我不想连这唯一的最后关爱，都彻底抹灭舍弃掉。可以的话，请长官帮我隐瞒这件事吧。”
“好吧。”蓝韦奇点头答应。反正自白不等于正式笔录，再说，笔录本来就可以临时翻供的，虽说是不是血亲这一点，可以经过dNA鉴定来确认事实，不过既然周子豪都愿意概括承受这一切了，他自然也应该给予尊重和帮助。
毕竟，在知道这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他只觉得周家人是罪有应得，真要认真去追究的话，周敬龙才是引发这一整起死伤惨重案件的罪魁祸首。所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周子豪隐瞒一些事实，因为周家确实应该给予被他们利用的周子豪一点“补偿”才对。
“那么，这一份完整笔录就这样确定了。”蓝韦奇说，直接将放在桌上的笔录收了起来。
“我看，你应该也不会上诉了？”他接着问。
“不会。”周子豪扬起了一抹笑。
“这样的话，你很快就会因为死刑定案而被执行枪决了。”杨羽依忍不住提醒说道。
“这是我自己罪有应得。”周子豪淡淡地回道：“该来的还是早点到来的好，如此我的心也能够更快地得到永远的平静与救赎。”
“嗯。”蓝韦奇没有就这段话给予太多的回应，而是直接拿起了桌上另一张有着周子豪亲笔填写并署名的文件，说道：“你的这份器官捐赠同意书，我会帮你呈交出去的。”
“谢谢。”周子豪露出感激的神情，然后像是向往似的抬头望向了上方的天花板，看着那亮白而耀眼的明亮灯光。
“你觉得，我可以得到救赎吗？”他喃喃地问着，像是在问别人，却又像是在问着自己。
“你能不能因此得到救赎我不清楚，那得由你的心去自己认定才行。”蓝韦奇轻声回道，“不过，那些得到你捐献器官的人，或许可以因此得到救赎，连带包含了他们的家人。”
周子豪兀自抬着头，脸上微微扬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笑。
至于，他是否有因此感觉得到了救赎，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真是感伤啊……我觉得周子豪其实是个本性非常善良的人说……”
在离开刑事局审讯室后，跟着蓝韦奇来到医院的杨羽依，有些感到难过地说道。
“无论如何，自己曾经做过的事，都得由自己去承担背负才行。”蓝韦奇有感而发地回道：“我觉得周子豪能够如此坦然无怨地面对一切，已经是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了。”
“是啊。”杨羽依忍不住点头认同，“不过，前辈，你为何要对周子豪隐瞒这件事呢？”
她问这话时，两人已经来到了一间案件关系人的加护病房外。
在那加护病房的墙面玻璃窗上，可以看见里面正躺着一个病人，口上戴着呼吸罩，身上则接满了各式的医疗维生装置。
而躺在病床上的人，正是被医生抢救回来后，成为植物人的林家雪。
“真是讽刺啊……”杨羽依望着那躺在床上已经脑死的林家雪，忍不住深深地感叹说：“林家雪确实如她所愿，靠着肚子里的孩子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了。只不过，她却连一秒钟的享受也做不到了……”
“那又怪得了谁呢？”蓝韦奇跟着叹了口气。
在听完周子豪的自白后，蓝韦奇与杨羽依便从林家雪之前进行绒毛采样以用来验明生父的医院里，得知确认了林家雪肚里的孩子，正是周子豪的亲生骨肉。
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蓝韦奇才决定替周子豪隐瞒他其实不是周敬龙的私生子这件事实，而所谓的周家人应该给予周子豪的一点“补偿”，指的也便是这件事。
毕竟，在蓝韦奇的感觉里，周家之所以能够保有现在的丰厚财产，本来就是利用周子豪所获取到的不义之财，所以就算现在分出一部分给予周子豪的小孩，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唉，这也算是咎由自取了。”杨羽依又一次感叹说着，随即，望向了蓝韦奇，问道：“前辈，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对周子豪隐瞒林家雪其实怀有他的孩子这件事呢？”
“我也不晓得。”蓝韦奇耸了耸肩，接着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这件事呢？”
“啊？”杨羽依顿时眨了眨眼，很是深思地在心里自问了起来，好一会，才回道：“这……我同样也不晓得耶……大概是因为我觉得，如果能够让周子豪就这么平静无挂念地离开人世，对他又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解脱呢？”
蓝韦奇笑了笑，“既然你心里都有了答案了，那还问我为什么？”
“没真正去深思想过咩。”杨羽依也不否认地回道。
她从窗外望向了林家雪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忍不住又想起了周子豪过往的悲惨人生，于是感慨万千地说道：“可怜的是这个孩子，希望他将来能够有一个健全的家庭，有最少一个愿意真心爱他的人。”
“人各有命，强求不得。”蓝韦奇喃喃响应了下，“不过，虽然每个人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是任何人都有机会凭靠着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往后的一生。”
“说得也是。”杨羽依顿时扬起了一抹微笑，不再过于悲观地握拳认同道：“未来能否活得更好，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走吧。”蓝韦奇勾了勾手，另一手则提着一袋香蕉，在说完后带头往医院的另一方向走去。毕竟两人来此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探视林家雪的状况，而是来关心另一位同事的伤势，会特地经过这里，也只是顺道过来看看而已。
随着蓝韦奇的脚步，两人来到了一般病房的住院楼层。
才刚跟着蓝韦奇一起走进病房内，杨羽依一眼便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江邦彦，正张着嘴大大地打起了哈欠。
“怎么，感觉无聊吗？”蓝韦奇见状笑了笑，将带来的香蕉从袋子里拿出后，随手摆在了病床旁的桌子上。
“废话，成天躺在这里，骨头都快要生锈了！”江邦彦没好气地挑眉回道。
“我说，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差？只不过才小小断了一根肋骨，怎么都休养了那么多天了，还不能出院？”蓝韦奇说着，伸出手指往江邦彦的右肋处戳了一下。
江邦彦当场皱了一下眉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痛，但他回话的语气却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喔喔，你这元凶居然还好意思说话调侃我啊？”
“我不这么刺激你，你能快点好起来吗？”蓝韦奇笑了笑，伸手从桌上的那串香蕉扳下了一根，一边剥皮，一边话题一转地问道：“话说，你当时明明断了一根肋骨了，为何还能那么生龙活虎地把我拉起来，都不觉得痛吗？”
“谁知道啊？”江邦彦瞪着剥完香蕉皮后，直接自己吃了起来的蓝韦奇说道：“那时候肯定是因为案件在身，所以身为刑警的热血熊熊燃烧着，才不会觉得痛吧。”
“哇靠，这么恶心巴拉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蓝韦奇皱起了眉，也不知道是吃进嘴里的香蕉会酸，还是真的觉得江邦彦的这句话非常恶心，“像这种存在于英雄主义里的话，只有对那种新进的菜鸟才有用吧？”
他说着，下意识转头看向了杨羽依。
果然，此刻杨羽依的眼里，已因为江邦彦的那一句“刑警的热血”，而如火般燃烧出了熊熊的斗志。
“没错，真不愧是我最崇拜的偶像，说得真是对极了！这就是刑警的热血啦！”
她情绪激昂地叫道，“虽然父亲已经对我放下心，不再有所牵挂地去到了另一个世界，不过我也不能因此松懈，必须更加努力地向前辈们学习，让自己早日成为更加出色的刑警！
破更多的案！捉更多的犯人！立更多的大功！我一定要加油才行！”
“喔喔喔喔喔——”
她斗志高昂地亢奋吼着，却被一旁的蓝韦奇突然伸手将她的嘴巴给捂住，“小声点，你当这里是荒山野谷啊？突然发疯了是吧你！这里可是医院啊，隔壁可还有其他的病人耶！”
杨羽依登时愣住地眨了眨眼，随即转动着眼珠子瞄向四周，果然看见隔壁病床上的病人，以及那些前来看护探视的病人家属们。
正一脸惊色地呆望着她，就连正巧进来病床内准备巡视病人的护理师，也一副没好气地叉腰瞪向了她。
“这位小姐，需要帮你到精神科挂号吗？”
“好糗喔……”
在离开医院的路上，杨羽依依旧感觉脸颊发烫地回想着当时的窘态。
“我说你的脸皮还真的很厚，望尘莫及啊，我佩服。”蓝韦奇说，丝毫不放过地给予了言语追击。
“佩服吧？”杨羽依翻了翻白眼，“要不我这第一名当假的啊？”
她自嘲了下后，接着抱怨说道：“话说，这没车代步的生活还真是痛苦啊……光是等车跟走路都得花上不少时间了！”说话间，已是与蓝韦奇一起来到了公车站牌下。
“我看你只是手痒想飚车了吧。”蓝韦奇微笑回道，却是自顾自地从身上掏出手机后，低头看向了手机屏幕，一边用手指滑动点选着手机屏幕，一边开口说道：“我打算把这次的案件改编成小说写出来，所以你会是里面主要的角色之一。目前已经写了一些了，你要不要看看？”
“喔喔！好啊！”一听到自己会成为故事里的主要角色，杨羽依立刻感到兴奋且好奇地靠了过去。
“来，你自己看。”蓝韦奇直接将选好阅读文件的手机递了过去。
杨羽依欣喜地接过后，立即逐字地阅读了起来。
“饭粒女……”
她才看没多久，便已深深地皱起眉头嘟哝了起来。
“喂，哪有人这么形容女主角的？应该写成『魔鬼身材的超级美女』才对吧？再不然，你至少也应该依照事实，说她是一个『英姿飒爽的标致正妹』吧！”她感到极是不满地抗议说。
“这足够写实了。”蓝韦奇却是一本正经地答道：“毕竟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一颗饭粒了。”他说着，伸出了一根手指，用属于专家的角度接着说道：“况且，对读者来说，『饭粒』绝对远比『美女』更容易让人印象深刻。”
“哪可能啊！有哪一国的饭粒如此美丽的！你倒是介绍给我看看！”
蓝韦奇定定地看着那气呼呼、叉腰仰头望向他的杨羽依，突然用伸着的手指，出其不意地往她的左脸刮了一下，“不就是你脸上的饭粒吗？”
“呀！”杨羽依当场惊叫一声向后跳开，一张脸飞快地红了起来。
——那手指滑过的触感以及余温，清晰地残留在了她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