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卑不亢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在八一年，甭管是活得怎么样的城里人，在看到公社里来的人后，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当然宋志成算是过得还不错的，与韩建国也相处的挺融洽。
毕竟都是一个办公室上班的同事。
但每次宋志成看到韩建国，想到对方从村里上来的背景，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优越感。
宋志成也是刚刚下班，拿着媳妇给的布票和钱准备去纺织厂供销社给孩子扯点布做衣裳。
正好在厂门口遇到了带着几个人往里走的韩建国。
远远的看到韩建国提着一堆东西走进厂门，宋志成下意识的把口袋里的圆珠笔拿了出来，插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与自己的钢笔并排而列。
忙完这个动作，他才笑着迎上去对韩建国打了个招呼。
“老韩啊，这是弟妹从乡下来看你了？”
“这年头从乡下可难得来一趟市里，你可要好好陪陪！”
宋志成不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问题。
韩建国两口子也习惯了这个年代的城乡鄙视链，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只有韩玉瑶不屑的瘪瘪嘴，觉得这个人好没意思。
韩建国见到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也是相当热情，把右手提的三条大鱼分了一条出来硬要往宋志成的手里送。
“老宋，拿着！”
宋志成这回有点慌急忙推辞。
“使不得、使不得！”
可他哪里是在乡里干过活的韩建国的对手，一条两尺长的大鱼被硬生生塞到他的手里。
宋志成有些为难，但那条大鱼忽然在他手里轻微动了一下。
哟，从乡下这么远带过来居然还是鲜活的！
想到老婆孩子，宋志成一咬牙把鱼收下，掏出那张布票就塞到韩建国手里。
“老宋，你这是干什么？”
宋志成把眼一瞪：“老韩你要是看不起我，就把票递回来！这是给俩孩子做衣裳的！”
韩建国只好收下了这张珍贵的布票，和宋志成告别带着家人往招待所走。
看着韩建国一家人走的没了影，宋志成微笑着表情立即垮了下来。
得，等下回去该怎么跟媳妇交代？
刚才我穷显摆个什么呀！
韩建国一家人从招待所安置好出来，准备一起去吃饭。
就看到小姨父欧阳明风风火火的赶过来。
欧阳明的手上还有些没洗干净的油污，显然是刚下班就过来了。
“去国营饭店吧，今天我请！”
欧阳明还是那个脾气，总觉得谁都需要他照顾。
“今天不行，”谢芸可太了解他这个妹夫的脾气，急忙指着楚云生两口子说，“今天是小辈请客，你这个当长辈的可不许抢！”
欧阳明兜里还揣着刚刚从工友那里借来的十五块钱，迟疑了一下只能点头，等着下次再请姐夫一家人。
“也别去国营饭店了，”楚云生指着离工厂不远新建的金源酒店，“我看着这个地方就不错。”
欧阳明立即笑着摇头：“这是厂里的配套设施，以后来厂里的大客户和国外客户都会住这里。”
“厂里的招待所以后只接待那些兄弟单位的业务员。我可听人说了，这金源酒店里面的厨子都是上头从省城调来的。”
“里面不收粮票，就收现钱。一个菜三块到十块不等，贵到天边去了！”
“我看咱们还是多走几步路，去国营饭店吧。”
欧阳明不说还好，听他这么一介绍，韩玉瑶的舌头上就有些生津。
这个金源酒店的菜她是吃定了！
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悄悄的拉了一下，楚云生秒懂媳妇儿的心思。
“我在县里也经常听人谈起这个金源酒店。今天来了怎么也要尝试一下！岳父、姨父，走，咱们今天吃他一顿！”
楚云生一马当先推开了酒店的大门。
两个门童扫了他们一眼，有点不耐烦的大声道：“我们这里不收粮票，你们要吃饭去纺织厂食堂，烦死了，这些人怎么没完没了的进！”
其中一人嚷嚷完，还很嫌弃的看着楚云生脚下的大理石地面，似乎怕楚云生这些人脏了他们的地方。
韩建国、欧阳明几个人正想陪笑往外走，但楚云生却摸出了一叠大团结来。
“怕我们吃不起吗？”
两个门童见到这一叠大团结起码上千块，立即变成了锯嘴的葫芦。
只是不愿意在楚云生面前丢份子，其中一个门童随意指了餐厅的方向，就把眼睛挪到了别的地方去。
楚云生和韩玉瑶互相笑了一下，要是他们刚进门这两个人就笑脸相迎，他们才会产生一种时空错乱感。
这种不耐烦的嘴脸，才是这个年代最基本的标配。
一帮人被楚云生两口子连拉带哄的弄到餐厅坐下。
谢芸有点慌神，一个劲的小声嘀咕着不如出去吃。
餐厅是仿西式的，带着一股子浓郁的南洋风格。
一行人坐了十分钟，都没服务员上来递菜单。
几个服务员坐在远处，旁若无人的聊着天。
这种情况让韩建国几个更觉得局促，总觉得自己来错地方，给人添了麻烦。
楚云生却觉得很有意思，八十年代嘛，就该是这个味儿！
他用嘴对着韩玉瑶向一个方向撇了撇。
韩玉瑶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一个正在角落里拿着本英语字典在默背的女服务员。
看来不管是哪个年代，都有不甘于平凡的人在努力奋斗着。
韩玉瑶明白楚云生的意思，她笑着对这位女服务员的方向用英语说了一句：“ Excuse me！”
声音不大，但落在整个餐厅所有服务员耳中，却如同听到了一声惊雷。
这是……外国话吧？
唯一反应过来的，是这个正在默背英语的女服务员。
她立即快步走了过来用比较生涩的英语、呆板的书面语法，向韩玉瑶问了好。
整个餐厅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这个女服务员磕磕巴巴的英语和韩玉瑶流利的英语问答声在回响。
韩玉瑶拿着服务员递来的菜单，用英语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
最后她迟疑者指着菜单上的几个单词，告诉这个女服务员，菜单上的配套单词出现了歧义和错误。
女服务员如释重负的拿着点菜单子去了厨房，不一会儿餐厅的经理笑着走过来。
因为韩玉瑶用英文写的点菜单上，有一句英文没人认识，字典上都查不到。
韩玉瑶没有解释那几个单词的意思，而是用流利的中文告诉经理，她不过是和服务员开个玩笑而已。
现场只有楚云生知道那句英文的意思。
“请保持你们的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