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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阿瓷

彭春只觉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小腹邪火冻结成冰,强忍着一脚踹死车夫的冲动,仔细回忆着关于赵斩的种种传说。

传说中赵斩最喜欢竞胜,无论什么他都喜欢跟别人比上一比。

愚蠢的车夫根本不知道勾起赵斩的好胜心有多么可怕——除非他胜出,否则就要一直比下去,没有人敢不听话,因为不听话的人都死了。

“我要冷静,一定要冷静,现在事已成定局,我必须装作一无所知,巧妙地让他胜出,不然小命难保……”

想到这里,彭春掀开另一边的帘子,悄摸摸伸出手去,用自己肥厚的手掌减缓车轮的速度,实现“人肉手刹”的作用。

前面车夫听到肉掌与车轮激烈摩擦的“呲呲”声,以为车轮卷入了什么异物,但此刻正要和骡子分个高下,哪里有停车检修的功夫,于是更加奋力挥动马鞭。

马车在官道上剧烈颠簸,彭春脸上的肥肉随之上下抖动:一半是恐惧的青气;一半是疼痛的狰狞。

“回去非宰了你喂狗不可……”他的眼珠子瞄向车夫的背影,想着待会从哪里下刀更解气。

那车夫还不知死到临头,嘴上仍在哄弄畜生:“马儿马儿再跑快些,回去给你吃豆料。”

那马被他喂养多年,早与主人心灵相契,一听那更是撒开蹄子狂奔,直跑得热汗津津,舌吐眼翻。车夫偷眼看隔壁骡子,那同样四蹄的畜生竟无半点变化,心里不禁暗暗称奇。

就这样,一骡一马在彭春提心吊胆的竞速中来到终点——北城门。

守门的军将早在外头等候多时,却见骡马齐来,那骡子竟更先一步抵达,不禁愣了愣神。

“彭爷回来了。”

彭春收回肿胀成猪蹄的手掌,欲哭无泪,没心情虚与委蛇:“别废话,开门!”

城门开了,骡马又要并进,守门军将拦喝道:“骑骡子的,寅时才开城门,你且在城外候着。”

彭春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上,脱口道:“那是我朋友!”

“原来是彭爷的朋友,冒犯了。”守将这才放行。

骡、马进了城,彭春暗暗嘱咐车夫改道而行,车夫虽疑惑,却不敢违抗,与骡子分道扬镳了去。

骡子径走。

斗笠下,满脸胡渣子的赵斩牵了牵嘴角,坐起来戴好斗笠,抻了抻四肢,仍自怀抱妖刀信步由缰。不一会儿转入一个小巷停住,青石板地绽裂,阿史那珲跳将出来,单膝跪地以手抚胸:

“属下参见赵劫使。”

“饕餮呢?”

“被一个叫秦霄的猎魔人吞噬了。”

“敢吞饕餮?”

赵斩嘴角浮现冰冷笑意,“你为何不将他带回来?”

阿史那珲道:“不出两个时辰,那人定然破肚而死,魏州地处中原腹地,属下认为以逸待劳方为上策。哦对了,谷正虽死,却完成了血食的收集,只待回收饕餮之爪,即可完成转轮魔王的圣谕。”说着话时,肩上浮现鼓鼓如巨大牛虱的告死灵。内中猎魔人精血,他是一滴也不敢享用。

“你认为?”赵斩嗓音嘶哑,“倘若他不死呢?”

阿史那珲一愣,心想莫说是那小子,就算强如赵斩你,敢吞饕餮也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信心满满道:“属下用项上人头担保,此事绝无可能。”

……

天光还没亮的时候,如意客栈就被敲开,要不是客人一口气要了八间上房,伙计阿喜肯定会撵客。这伙客人也是怪异绝伦,明明开了八间房,八个人却集中在一间屋子里,围着桌子正襟危坐。

阿喜在客栈那么多年,见识过不少古里古怪的“癖好”,却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形——七个人共十四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其中一个墨衣背剑的少年。

“客官,按你们的要求,茶与果脯上好了,还需要什么吗?”

“伙计,两个时辰后,给我烧一桶热水来。”

墨衣少年翘起二郎腿,两只椅脚悬空,解下玄鞘长剑放在腹上。

“好嘞。”阿喜打着呵欠睡回笼觉去了。

“用不着防贼似的看着我。”秦霄懒洋洋道,心知杜子均等人并无恶意,只是担心他误入邪道,才按捺着性子没有发飙。“方才说起一位变灵,我看你们脸色都不是很好,那位叫赵斩的,到底是什么来历?”

“主君,天下猎魔人难以计数,成为噬魔者的十中有一,但多数遭到反噬,最终反过来驾驭告死灵的寥寥无几,妖刀赵斩就是其中一个。”

柳如歌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此人性格高傲孤寡,不爱金银财宝与女人,平生只好两件事:一是竞胜;二是练刀。他的刀道修为在整个河北道无出其右,人称妖刀赵斩,乃是魔神教九大驭劫使之一。”

“他手中的妖刀也大有来历,以沉船龙骨为鞘胎,覆深海巨蚌青珠粉。刃体采用玉化鲸骨与陨铁叠锻,挥起波浪纹时可见流动磷光。刀镡是逆浪螭吻,两面各有四字篆文:一面是吞江啖月;一面是镇海平波。”

“哦?”秦霄眼睛发亮,“这么说来,赵斩级别比受印魔将还高,他的脑袋价值多少贡献点?”

众人不禁哑然。王欢喃喃道:“秦兄弟,你是真的勇。”

杜子均没好气道:“你就晓得贡献点!那你知不知道杀一个驭劫使要付出多少代价?”

周过满面忧郁:“真是不知者无畏。”

“主君,”柳如歌苦笑着说,“魔神教的驭劫使与天灾相等,根本无法界定,何况赵斩还是变灵。”

王通叹气道:“赵斩那种人,这辈子最好不要遇到,要不然就是老天爷要收咱们了。”这话虽有长他人志气的嫌疑,在场却无人反驳。

刘世杰总结道:“珍惜生命,远离赵斩。”

此后再无人说话。小密碟林小秀一坐下来就靠在柳如歌的身上睡过去了,众人听着她细微的鼾声,各怀心事。

两个时辰很快就到了,秦霄身上无事发生。

杜子均不信,又拖了半个时辰,直到大家都哈欠连连才终于认输,有些肉疼但欣然地拿出一块聚灵阵盘:“这可是价值五十个贡献点的宝贝,够我上好几天课了。”

“愿赌服输,记得房钱也一并结算了。”周过径自起身离去。

杜子均不服气地追出去:“凭什么,周公鸡,再怎么也该你出一次了吧?”

众人莞尔,然后各自回房歇息。

秦霄叫来热水,脱去衣物泡入水中,只觉慢慢洗去了魔素的污浊感,精神放松下来,便将聚灵阵盘拿在手中仔细观摩。

这阵盘通体由某种灵石打造,触感温润如玉,却隐隐透出金属冷光。

直径约只有半尺,寸许厚度,边缘刻有九道凹槽,象征“九宫聚灵”之意。

盘面微凹,表面遍布繁复的暗金色符文,纹路如龙蛇盘绕,时而隐现幽蓝荧光,似有灵性般自行游动重组。

他不懂阵法奥义,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觉得玄妙而已,便放到了一旁,头枕毛巾小寐。

临街忽来一簇清音,如夜露坠入青瓷盏,在秦霄的心底漾开细密的涟漪。最深的记忆就此被勾起来,思绪发沉,渐渐睡了过去。

水雾氤氲,记忆碎片如沸腾的气泡接连炸开——他看见自己站在战术投影仪前,迷彩服上别着二星的胸章。

“报告队长,我叫阿瓷,瓷片的瓷。”少女将贝雷帽檐往上轻推,暴露出绝美的脸庞以及眼尾淡红的胎记。这个标志性的小动作让监控屏幕前的教官们同时倒吸冷气——那是精神力超频者的烙印。

“阿瓷,”彼时的他故意用战术笔敲打全息沙盘,“你的超能力总不会是这张脸吧?”

新兵们压抑的笑声里,女孩耳尖泛起薄红,却挺直了纤薄的脊背。当她抬手时,整座训练场的金属器械突然共振轰鸣,悬浮的军刀在空中拼出青花瓷纹。

“分子级金属塑形。”她眼里的羞怯化作灼灼星火,“而且……”话音未落,三枚模拟弹头突然调转轨迹,在距离他太阳穴零点三厘米处凝成冰晶般的陶瓷护甲。

这段记忆突然被猩红的警报撕裂。秦霄感觉后槽牙渗出血腥味,时空裂隙将他拽入狂风呼啸的天台。阿瓷的作战服已换成暗纹流转的墨色旗袍——这是她晋升特勤组后独有的战袍。

“九点钟方向!”他嘶吼着撞碎第二枚穿甲弹,飞溅的弹片在少女脸颊犁出血线。那个会为擦伤哭鼻子的菜鸟,此刻却借着风势将电磁长鞭甩出凄厉的弧光。

当深渊巨口冲破云层时,秦霄终于读懂她最后的唇语。阿瓷颈间那枚青瓷吊坠骤然迸发强光,数以万计的纳米陶瓷从她毛孔中喷涌而出,在苍穹之下织就一张宿命的罗网。

“别回头……”她破碎的呐喊混着陶瓷开裂的脆响。秦霄的指尖堪堪触到她发梢,却只抓到一把闪着虹光的瓷粉。那些粉末在空中聚成她惯用的笑脸符号,又转瞬被血雨浇散。

……

古琴余响,最后一缕颤动的弦仍悬着半枚将坠未坠的晨露。

秦霄在睡梦中抚摸着胸口。那里本该有道贯通伤——直到现在他仍能感受到阿瓷掌心的温度,在爆炸前零点几秒,她用毕生的能量将他推离死亡半径,而自己化作漫天瓷雨。

瓷片刮擦地面的轻响从记忆深处传来,混着少女初次见面时未说完的低语:“我的能力……其实是让破碎的东西变得完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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