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万顷和一顷
王厚:“既然误会已经解开,兄台可愿接受章世叔的建议?”
王大卫连忙摇头。
“兄台请放宽心。章世叔虽然性子傲,却有宰相度量,断不会因为刚才的事情刁难、报复你的。”
王大卫再次摇头。
“兄台何苦如此?机会难得。章世叔才高八斗,得他指点,金榜题名如探囊取物。”
拉倒吧!我都参加过一次高考了,这辈子再也不想来第二遍。
不过总是摇头也不是个事儿,反击一下吧。
“考上又如何?”
“做官啊!”
“然后呢?”
王厚有点儿懵,这事儿以前还真没考虑过。想了想,说道:“做官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我现在过得不好吗?”
“......做官,不怕恶人欺负。”
“现在也没人敢欺负我啊!”
“......做官可以施展才华。”
“为什么要施展?”
“......做官可以光耀门楣。”
“我住樊楼,连房子都没有,还门楣?”
“......做官可以造福乡梓。算了!做官可以名垂青史。”
“然后呢?”
王厚没词儿了。
王大卫的反击开始了。“你说了这么多好处,想过坏处没有?”
“坏处?做官还有坏处?”
“当然有。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别的不说,只说一事:我要是个做官的,还能为老张大哥报仇吗?”
做了官,就要受《公务员行为准则》限制,自然没法跟人决斗。
其实,王大卫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如果我做了官,还能跟老张大哥成为朋友吗?
毕业之后,步入社会,王大卫的许多同学都多多少少有了些变化。
其中变化最大的,就是踏入仕途的几个。虽然同学聚会的时候他们都会刻意隐藏这些变化,但正是这种刻意让王大卫觉得恐惧和庆幸。
王大卫无意评价这些变化的好与坏,也无意评价有这些变化的同学的高与下。因为,换位思考,王大卫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变。
王厚果然陷入沉思......
等王厚清醒过来,发现王大卫已经结账离去。心中有些遗憾。
王厚这次回京是他父亲王韶的安排。王韶在秦凤路为官,遇到了大麻烦,自己不能擅离驻地,因此派次子王厚回京拜访章惇,寻求帮助。
王厚也知道这次的麻烦不小,即便章惇位高权重,也未必能处理妥当。
跟王大卫一番交谈,倒让王厚隐隐觉得:说不定可以在王大卫这里找到些“锦囊妙计”。只是王大卫已经走了。
走就走吧!今天初次见面,若是直接说了反倒有点儿交浅言深。明日我再去登门拜访,那时就可以算是故人了。
顺便逛逛樊楼,正好!
茂林修竹,青砖碧瓦。汴梁城的老百姓绝对想不到,灯红酒绿的樊楼里居然藏着一座如此清幽的小院。
正房当中,一盆炭火驱散寒意,散发着阵阵幽香。
火盆两边,各有一把躺椅,两个年轻人相对而坐。
王大卫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右手手指偶尔敲击一下扶手。
王厚手端茶杯,茶水清澈,杯底的茶叶清晰可见。这是川越国的饮茶之法,可称得上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不过此刻王厚的心思都在身旁矮几上放着的一把亮银色水壶上,他进门时间不短了,现在从壶里倒出来的水还是滚烫的。
他很想研究一下这把壶的奥秘,又怕打扰王大卫的思路,只好一遍遍告诫自己:忍耐,正事要紧。
就在王厚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王大卫开口了:“你是不是记错了?”
王厚一愣:“啥?什么记错了?”
“你说你这次进京,是让朝廷采信令尊的奏疏,而不是令尊那个顶头上司的。”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确定令尊让你回京,是要你尽力办成此事......会不会他其实是把你当烟雾弹,而他真正的目的恰恰相反。”
“......烟雾弹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你的意思我明白。家父不会......应该不会吧!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我觉得,那个李......什么来着?”
“李师中,字诚之。”
“对。我觉得姓李的写的那封奏疏对令尊想要做的事情其实更有帮助。”
“啊?”
“我们从头捋一遍。令尊,在秦凤路做官,秦凤路在大宋最西边,对面不是西夏,而是青唐。
令尊的想法是占领青唐,然后从西边进攻西夏,至少也能对西夏起到点儿牵制作用。对吧?”
“能全取青唐自然最好,至不济也要占领河州。
现在占着河州的是木征,木征是唃厮啰的长孙,一向不服他三叔董毡,又跟兰州的禹藏花麻眉来眼去。
占领河州,进可全取青唐,退可威胁兰州。”
“因此,令尊上书说:伏羌城至渭源,可屯田万顷。
但是那个姓李的官比令尊大,人还保守,总给令尊找麻烦。
听说令尊上书,他也上,说:只有一顷。”
“是一顷四十七亩。姓李的信口雌黄,老东西连秦州西门都没出去过。我陪我爹可是亲自去过的,一万顷只多不少。”
“那不是挺好嘛,就按姓李的说的来呗。一万顷地,只有一顷四十七亩交税。
你们大宋朝不交税的地不好找吧,说得我都想弄一块玩玩了。”
“啊!可是不交税我爹拿什么养军,进攻青唐呢?”
“不交税的地难道不值得老百姓自己组建.....嗯......叫军队有点儿犯忌讳,可以换个名字,团练怎么样?我也不太懂,你领会精神就行。”
“自己组建......可是老百姓自己组建的,凭什么听我爹的呢?”
“说是自己组建,那就是给上上下下一个说法而已。
而且,老百姓真能自己建成?
这个过程中难道不需要令尊这样的大人物出面做点儿指导工作?令尊是个进士吧。”
“是。嘉佑二年的。”
“这个年份我好像有点儿印象。”
“建成之后呢?大宋也有乡兵,不过都是保卫本乡本土的,连朝廷下旨征召都费劲。
我爹怎么率领他们去进攻河州?”
“首先,咱这个不叫乡兵,最好也别用大宋现有的名字,干脆起个新名字比较好。
而且咱这个本来就跟乡兵不一样。
建成之后,只需稍微透露一下,就说河州那边也不用交税,你说他们会不会自发地请求令尊带他们走一趟?”
“河州那边也不交税?”
“交给谁?大宋的官儿凭什么到青唐地盘收税?
青唐蛮夷敢收天朝上国人的税?那时候河州可是咱们打下来的,敢收咱们就带上家伙,武装交税,问问他到底想收多少。”
“他们会主动要求去打河州?”
“我想会的。首先,人心哪有够的时候?有一块不交税的地,难道会不想再来一块?
而且还有另一个原因,更重要。
如果没有河州,那令尊说的一万顷地在大宋始终都是一个特殊的地方,那些在这个地方屯田的人始终心里都不踏实。
那怎么办呢?如果这样的地方多一些,他们是不是就会更安心一点儿?
就好像......一个官儿自己贪污了,他就睡不好觉;等他把上上下下的人都拖下水,他就舒坦了。你说是吧?”
王厚猛地站起来,皱着眉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虽然心里清楚,作为客人这种行为很不礼貌,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这就是传说中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吗?
川越国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这是一个无法无天、无父无君的计划,可为什么自己觉得那么爽呢?
看来老爹让自己弃文习武果然是有道理的。
现在就是不知道老头子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要是老头子不同意,我能不能效仿这个计划,让老头子也来个捏着鼻子承认?
王厚越走越快,快得王大卫头晕,索性再次闭上双眼。但此刻思路已经打开,仍忍不住继续说道:
“如果你决定按照这个方案干,那你这次回京最好的结果就是把姓李的那份奏疏弄成圣旨,圣旨上一定要写清楚一顷四十七亩。
等圣旨到了令尊手上,咱们就在屯田的地方弄块碑,把圣旨刻碑上。以后要是有谁不开眼,敢跑来收税,拖到碑前抽死。
听说你们皇帝还挺年轻的,应该能活好些年。咱们就一起祝福他万岁、万岁、万万岁。
要是实在弄不到圣旨,退而求其次,姓李的一定要继续坐在现在的位置上,让他一直坐,坐到死。”
王厚停下脚步,眼一闭,心一横:“大卫,有纸笔吗?我要写信。”
王大卫抬手朝西边一指:“那间是书房,你去找找看吧。”
王厚迈步进了西屋,不多时,传出声音:“哇!端砚、李墨,都是好东西啊。
怎么这些笔全都没开过?你平时都不写字吗?”
王大卫心里盘算:端砚啊!这个我知道,另一个时空也是很贵的;
李墨是什么墨?听王厚的语气,应该能跟端砚齐名,可能是断了传承吧,没能流传后世。
当初住进来的时候那个服务员也没仔细介绍过,自己还以为都是些普通货色呢。
看来樊楼可以给个......四星吧!毕竟没有抽水马桶。
过了不知多久,王厚走出西屋,向王大卫挥了挥手中的信封,来到门前,推开房门,喊道:“年叔。”
东厢房的房门一直开着,听到喊声,从里面走出三人。
为首者看面相四十左右,虽然已经用衣着极力遮掩,仍透出一股江湖气息。他身后两人则不到二十,虽然魁梧彪悍,却面带稚嫩。
三人走到正房门前:“二郎。”
王厚:“得辛苦年叔一趟,把这封信亲自交到我爹手上。”
年叔接过信,揣在怀里,拍拍胸口:“二郎你放心吧!”
王厚看向年叔身后两个年轻人:“你们两个也一起走,路上保护好年叔。”
两个年轻人先是一愣,接着面露不甘,大约是汴梁的繁华太迷人,两人还没体验够,不愿离去。
年叔接过话头:“还带他俩?带他俩我路上还得分心照顾这俩棒槌。
不带了。我自己骑你的大黑走,早去早回。”转头对着二人:“你俩,好好照看二郎,听到没有?”
两个年轻人连忙点头。
年叔转回头,面向王厚:“二郎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王厚郑重说道:“一路小心。信无所谓,人别出事就行。”
年叔转身,仰天大笑出门去。
王大卫心算了一下,这个年代的带宽不能用每秒多少字节,得反过来,用每字节多少秒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