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九虚之体（二）

水波剑坛，方圆数里的绿泊荡漾，与天际遥遥相映，极是壮阔。置于群峰之顶，其深不可测，源绵不绝，春夏秋冬亦是不增减半分，犹为怪异。

楼兰宝左手携剑，站在湖边一块巨大的石岩之上，了望眼前的湖水。

此处距离幽居所几十里，当可使剑气不会惊动他人。也只有这一大潭至柔的剑坛湖水，方能承受得住‘剑典神篇’那傲视天地的杀气。

此时楼兰宝的眼神淡然洞明，似乎若有所思。忽然手中宝剑在剑鞘之中轻吟，由轻而重、从缓变急，剧烈的抖动低鸣，几有呼之欲出、直冲云霄之势。一连串急促的金铂交集声过后，那藏于剑鞘的宝剑沧浪一声呼啸而出，跃到百丈开外的湖面上空。

楼兰宝的身影也随之在那一刻间凭空消失，遁迹不见分毫。忽而长剑翻转，一只纤纤玉手随之现出。握着剑柄，指天划弧。在完成这一动作之际，她的整个人影也逐渐的清晰倒映在湖面之上，却正是方才消失不见的楼兰宝！

此刻她凌波踏步，在荡漾千层的湖水面上如履平地，鬼魅的人影穿梭往来，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划出成千上万条横竖交错的水痕。原本平静旷野的湖面忽然轰声大作，整个剑坛更是激起百丈高的水柱。

霎那间数百上千根水柱密集的形成一道道水墙，一层层的铺过去。整个水波剑坛似乎被瞬间抬高了一般，迎向百丈高空，然后重重的跌落下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噪音过后湖面一片平静，楼兰宝立在湖中央，倒转剑柄，向后挥指。

顿时天寒地冻冰澈入骨，湖底下成千上万条正在奔腾游弋的鱼儿瞬间被封冻住，动弹不得。整个湖面结成一片雪白的湖冰，厚达数十百丈，仍然不住的向万里深渊湖底蔓延。

楼兰宝手中长剑再一次转变招式，挥舞之间，闻得湖面冰墙噼啪作响。那原本强势侵蚀湖底深渊的寒冰之气突然土崩瓦解，消失殆尽。那些被冻住的鱼儿如得大赦，抖擞摆动身体，逃出生天去了。

楼兰宝归剑入鞘，一如旧状，手握剑鞘，任由身体缓缓的下沉，不一会儿便完全没入湖面之下。

阳光明媚，院外树上不时传来鸟叫虫鸣。

苏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踱步，随意打量着房间诸般事物。

镂空雕刻的窗户前面摆放一张长长的梳妆台，上面摆着十几样胭脂画描，各有各色款式不一而足，数面镜子映映成辉。几瓶花草随意摆放阳台。一面墙壁满满摆放了十余排书卷，苏云也无暇翻阅。转向另一边，收藏着数件衣物。

此外除了几张小椅子另一张太师椅，别无他物。苏云心下叹息：“宝儿这孩子性情随和，这几年不大理会她，却想不到她随着性子使，弄了这般许多的事物。”

蓦然瞧见小孩不住的向后舞动双手，转过身来，只见楼兰宝不知何时已经站立在房间门口。发丝似乎有水迹，衣服却又是未见滴水痕迹。

微微诧异，不由得问道：“你去哪里了？这时候才回来。”

只是稍微靠近，她分明觉察到了此刻楼兰宝那周身似乎携带着冰彻透骨的寒冰真气！

楼兰宝说道：“娘亲，你怎么了？”苏云犹豫了下，问道：“宝儿，你身上怎么这般冰凉，身子没事吧？”

楼兰宝听了倒也不曾如何吃惊，只是看着苏云，忽而嫣然一笑，说道：“娘亲你担心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说着伸手过来牵拉着苏云的手。

触手之际，苏云更是不由得怔了怔。她那原先那冰彻入骨的寒气早已不见分毫踪迹，和寻常人的手一般温暖无二。

苏云虽然是吃惊于方才她身上的那一股彻骨寒意，见这会儿也是丝毫没有事情，也不由得微笑说道：“没事就好，刚刚可能是我的一时错觉了。”

春风浪漫，鸟语花香的季节。

圣山别院方圆百丈，连绵十几座楼阁，然而这些房子在这极为宽敞的平地上显得微不足道。院子正前方，是一颗极大极高的古树，直径粗达十余丈，高耸入云，直达九重天外，枝叶繁茂覆盖了周围几里的方圆。根茎四通八达，更是深及幽冥地府，相较于高耸入云，达到九天仙境的枝干亦是不让多遑。

方绍南和楼兰雨藏身于碗粗壮的根茎丛中，并排依偎坐着，不知道的旁人根本发现不了。楼兰雨春风满面，情意荡漾，看着这鸟笼状数十根茎根说道：“绍南哥哥，你看这棵树好奇怪，这般许多数根冒出地面上来，实在是万中无一的。”

方绍南牵握着她的一只手，只觉光滑细腻柔软，心中说道：“这会儿谁还有心思观赏这棵古树？这棵古树也不知道活了几千万年了，一颗糟糟的老树，哪里及得上兰雨妹妹青春年少、貌美如花的好看？”

他虽然想乍着胆子搂抱着她蛮腰，却终究还是不敢过于轻薄，低低说道：“嗯，这树确实是少见的，兰雨妹妹，你可曾和你娘亲提过我们俩的事情？”

楼兰雨微微一呆，有些扭捏羞红的说道：“我没敢和娘亲和爹爹说。娘亲时常和姐姐一起，我没有找着机会说。”方绍南哦的一声，虽然是有些失望，但还是说道：“那找机会再说吧。”

方绍南忽然想到了什么极为遥远的事情一般，有些失神，隐隐透出一丝的动摇疑虑。虽然那时极细微极遥远的事情，倘若不是这会儿不经意的想起，他几乎要忘却了。然而此刻想起了，他竟然不禁陷入沉思。楼兰雨正侧头看向另一个方向，没有觉察到他的神情。

蓦然发现不知何时神兽谛天悄无声息的踱步到两人近前，侧头睨视着根丛中的两人。方绍南、楼兰雨不约而同地瞧见了，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头怪兽跟姐姐楼兰宝混得极熟，对其他人却是从来没有过半分的好脸色。此刻那一双雪白的眼睛看着两人，透出眸视众生的气势，仿佛久久不能够看清、看透两人一般，就这么定定的凝视着。

这神兽模样本来就长得极为骇人，这时候这般直直的瞧着过来，楼兰雨心中不禁愈发发毛，口中微微颤声说道：“我是…你楼兰宝姐姐的妹妹，你快走开…”她本想说我是楼兰雨，但是忽然转念一想这‘楼兰雨’三个字在它听来那是毫无分量，远不及姐姐楼兰宝，这才连忙顺势改口。

这神兽谛天眨动双眼，看不出是喜是怒，却是一点丁儿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楼兰雨勉强坚持了一会，终于泄气了，低声说道：“好了，我怕了你了！你喜欢独占这树根底下，我们给你让地方好吧。”这谛天虽然是天底下最通人性的灵兽，但是它毕竟仍然只是一只猛兽而已。此刻没有宝姐姐在身边，难保它不会突然兽性大发。倘若真是如此，谛天法术神通，远胜修道之士的一代宗师，自己一点儿也不懂法术，单凭绍南哥哥那点微末道行，那可万万不是它的敌手。

向一旁的方绍南说道：“绍南哥哥，这兽儿有些吓人，咱们回去吧。别惹恼了它。”方绍南嗯的一声，心中却是有些诧异这头兽如此古怪，每次自己与兰雨妹妹偷偷私会，都会出现它的影子。

圣山别院，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隐没在夜色里。

借助着黑夜，他行动得到了很大的隐蔽，完全可以避开房内安歇的几个人。到了一二里外的树林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月色朦胧的微微照出他脸上的轮廓，竟是时常与楼兰雨双入双出的方绍南！此时三更半夜的时候，他独自一人跑到这般偏僻的地方来，显然是有极为机密的事情生怕其他人知道。

只是不知道从小在这里跟随苏云夫妇一起长大的方绍南会有什么重大的秘密，居然也要避开楼兰雨，不能让她知道的？

只见方绍南卷起右手长袖，露出精赤的手臂，拳头紧握，经脉血管菱角分明，平平举出，周围似乎立刻弥漫着血腥的气息。他此刻展露的，竟是充满了凶煞阴邪的景象。

极远处一双夜色中明亮的绿眼在百丈之外便极为警觉的观察着这个人类的一举一动，待他手臂通红透血之时。再也按耐不住了，扑哧展翅穿梭于树干枝叶之间，俯冲而至，它竟是一头烈焰红唇的嗜血鹰！

方绍南任凭嗜血鹰那一双锋利的爪子落在手臂上，勾破扎入，嗜血鹰低头吸食血液，登时钻心的疼痛侵蚀着五脏六腑、周身筋骨。方绍南却拼命的咬牙忍耐，一声不吭的额头脸上掉落斗大汗珠。嗜血鹰吃饱喝足，展翅停悬在方绍南面前，拍打着翅膀，张嘴吱吱鸣叫！

方绍南眼睛凝视着它那火红的双眼，嗜血鹰那凌厉的眼神为之瞬间呆滞！好一会儿，才在痛苦之极的一声长鸣之后挣扎着盘旋而起，直上云霄。终于勉励挣脱了缰绳束缚一般，翱翔天际。

方绍南看着消失天际的嗜血鹰，长长呼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冒着血洞的手臂。一会儿之后，那残破流血不止的血洞居然诡异的愈合平复，最后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受伤痕迹。他平静的放下卷起的长袖，随意扫视了一下寂静无声的丛林夜色深处。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祭起身法，向书斋别院的方位略去，瞬间便隐没在黑暗之中。

另外一个方向百丈开外，静静的站立着一个人。一身素雅服饰，长长的秀发柔顺的披着肩背，正是楼兰宝。她虽然站得很远，这一边的分毫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瞧得清清楚楚。看着方绍南已经远去，她侧头眺望了一眼星空，那正是嗜血鹰飞离的方向。

她的双眼瞬间透出傲视天地的眼神，凌厉诡谲的杀气顷刻之间行云万里，把已经翱翔百里之外嗜血鹰当空截下！嗜血鹰哀鸣厉声惨叫，立马失去了平衡，神智不清的从万里云空中坠落下来。挂断了不少丛林树枝，终于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闷沉的响声。

这嗜血鹰似乎有一些妖力，从这么高的云空掉落下来，居然都没有把它摔死。头晕脑胀了一会儿之后，它摇头晃脑的勉强站立起来。忽然前面的丛林黑暗处走出一个人影，素装长发，似乎有一些柔弱娇怯。嗜血鹰的双眼不禁露出了一丝疑惑之色，这个人族如此不知死活的前来送命，当真是奇哉怪也！

嗜血鹰的身体里还淌流着方绍南刚刚喂食的鲜血，此刻还有一些余温。它努力想在那些血液里找寻是否有此人的蛛丝马迹的记忆影像。只可惜它的意念神识刚刚突起，一身妖力尚未发动。

这个人族手不动足不抬，却是凭空生出一股强悍无匹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聚拢汇集，硬生生的将嗜血鹰庞大的身躯压制住，动弹不得。最为柔弱的喉咙处更似乎被一股细细的灵力死死地掐住，呼吸困难的苟延残喘着。

那霸道强悍的灵力强行侵入嗜血鹰的身体骨髓，那种撕心裂肺、剥筋挫骨的疼痛立时让凶悍的嗜血鹰陷入了浴火重生、魂飞魄散的绝地。周身的血液再无一丝一毫的隐秘藏掖，连过往三生的事情都一一呈现。

楼兰宝探知了方绍南令嗜血鹰传达的消息，收回了施压在嗜血鹰身上的灵力。嗜血鹰登时如获大赦一般扑腾拍翅飞起，舍命狂逃！楼兰宝看着书斋别院的方向，口中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夜色星空，寂静遥远中透着淡淡的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