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与虎谋皮
太岳山庄在黑市的店铺位于骡马巷中心位置,离着管理所不远。
门面都是统一装潢,但屋内墙上却挂着一副考究的朱漆木质匾额,上写:
太岳山庄。
字体严正凌厉、刻功老道,充分彰显了名家功底。
郝文才刚进屋,便看到木凳上坐着一人,正在用小刀聚精会神地刻着手里的一块小木头。
那人虽也蒙着面,眼神中却饱含了沧桑,前者似乎认识他,不禁有些惊讶。
“齐老,您怎么来了?”
齐老全名齐如枫,七十左右年纪,因为常年从事木工活计,导致他有些驼背,可却是太岳山庄现任最资深的匠师,
看到郝文才走进来,随手将正在忙活的木雕放下,又将操作的工具塞进帆布袋中,这才迎了过来。
只见他身穿一身质朴的灰土色工衣,肩上挎着一个军绿色帆布工具袋,显得很是素朴。
“是大宝把我叫来的,说这里新进了不少好的料子,让我一起来参详参详。”
“我爸……他回来了?”
齐如枫笑着说是,接着又告诉郝文才说:
“是啊,你爸是前天到的上浦,我今天才到,还把你妈也一起接来了。这个大宝,告诉我说什么这次骡马巷开市是百年不遇,让我帮他掌掌眼。
呵!以他的见识,还需要我掌眼?”
郝文才笑着回道:“这次开市确实上了很多以往不常见的好玩意,您是这行的翘楚,若是不来,我爸他心里也没有主心骨啊!”
当年巫圣道事件后,郝大宝牵头组建了太岳山庄,上头特批专款,以表彰其在战斗中做出的杰出贡献。
自从郝文才接手太岳山庄后发现,很多往来客户基于匠物的需求,
大多可归为木工和铸造两大类。
有鉴于此,他便在太岳山庄门下分设两个司局,以便更有效地服务于日趋繁荣的市场。
“樵公舍”和“砧草屋”由此诞生。
樵公舍主木,主要面向木工类需求人群;
而砧草屋,则以铸铁打造为主营。
这两个司局的主管负责人便是之前说到的齐如枫。
此人在与巫圣道斗争中,随着郝大宝各地奔走,可以算得上是元老级人物了。
他的技法传承自老一辈的名家之后,因此在同行中颇有名望,
人称:胶东匠魁
齐如枫在与巫圣道的斗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太岳山庄成立后便留在了郝大宝身边。
宗主郝大宝对这个元老尚且毕恭毕敬,郝文才看在眼里,对其更是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怠慢。
郝文才看了一眼桌上的小木雕,体贴地劝慰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别忙乎了,等我把手头上这点事忙完了,带您好好转一转。”
两人正说着,刘经理从里屋走了出来。
“郝总,人已经到了。”
郝文才听后让齐如枫稍坐,自己整了整衣摆,和刘经理一起进了内屋。
房子是个套间,但里面的空间也并不比外屋小多少。
沙发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打扮得文质彬彬,身穿格子西装,耳朵上挂着金丝边茶色墨镜。
另一个则眼神锐利,双手自然放在沙发两边扶手上,翘着二郎腿,显得很是放松。
见郝文才进了屋,穿格子西装的男子忙起身迎了过去。
经过刘经理的介绍得知,眼前这个男子便是想要约谈的客人。
“我听说两位想要紧急订一批货,不知道你们需要的是什么东西?”
那人听了,直言道:
“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我们老板想从贵山庄定一批木甲,数量是五十件,这批货要得急,我想请问你们最快什么时候能交货?”
古式的木甲意为护身衣甲,冷兵器时代,取材藤竹木质居多,这东西在当今社会已经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了。
人们现在所使用的的护身型甲衣,多是采用更高级的材质,坚韧且耐用。
但有些客商会以收藏为由,订做一些自己喜欢的样式,但这类人更多的还是看重太岳山庄的手艺,而非货品本事的用途。
郝文才听后微微一笑,会意道:
“如果两位对选材没有什么特殊要求的话,我山庄正好囤了一批成品木甲,是樵公舍齐老亲自指导督造。
木材取自蜀地沉江多年的乌木,我们在表面做了特殊处理,就算在潮湿的环境下也不会腐朽,连夜发货,最迟明晚也就到了。”
“郝总误会了。”
西装男子纠正道:“我们老板要的
并不是那些木质工艺品,而是专门给修行者用的木甲棘。”
木甲,顾名思义是防御用的装备。
但男子所说的专门给修行者用的木甲,却另有一番说道。
何爷之前曾跟戟霄鹏提过,三十年前,郝大宝曾在与巫圣道石勇的斗争中研究出一款木甲,
被称为“木甲棘”。
这是一款全木质的甲胄,有点像今天避弹衣的外形,前后胸贴合,双肋包裹,肩部做延长,可以固定在大臂之上。
下身是短裤形状,与上衣相连,完全是一件连体护具。
郝大宝当初运用鲁班古法,再结合特殊匠术将其制作而成。
本身是木质结构,成品却是一件很有弹性且柔韧的内衣。
这东西设计之初,是为了提供给各宗门作为研习修炼的防护用具。
但人们在实战中发现,以这种特殊匠术制作出来的木甲棘,竟然能有效地抵消觉醒者气息所带来的伤害。
当年,不少宗门曾借此护具在与巫圣道的斗争中获益。
但不知为什么,木甲棘刚要被大批量制作出来时,计划却被中途搁置了。
人们纷纷猜测,这是因为当时郝大宝迫于巫圣道等人的追杀,才不得已放弃了这个计划。
后来战事平息了,木甲棘也再没有出现过,只有在那场风波中活下来的少数人才知道这个东西的
存在。
郝文才听闻对方的需求,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惑,毕竟是匠人世家,对于木甲棘他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虽不是很熟悉制作工艺,但他也知道这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赶制出来的。
况且木甲棘当年属于昙花一现,现在早就没人用了,宗门里除了父亲和齐老,究竟还有没有人会做,都是个未知数。
他虽然年轻,却在商海沉浮多年,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心里虽然有些打鼓,表面上却表现得极为平静,措辞道:
“这可是个稀罕物儿啊!如果两位不急,请给我几分钟时间,稍后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听到这话,男子并不意外,微笑着摆了个“请自便”的手势。
郝文才礼貌地告罪出来,因为眼下能给他解决这个难题的人,唯有齐如枫了。
樵公舍主要负责木工类活计,身为负责人的齐如枫,肯定能给自己一些有帮助的建议。
当郝文才将对方的需求告知了齐如枫后,后者也有些为难。
“木甲棘……”
齐如枫回忆着说道:
“当年我跟着大宝做活儿的时候,确实参与过木甲棘的研究打造。但我们这些人只负责做模具,
木甲身上的印纹属于解行破法,这类深工只有你爸会啊。”
没想到这东西的制作工艺竟这般繁琐,看来对方要的这五十个木甲棘真要想按时交货,还得请父亲代劳啊。
“如果只是做模具的话,五十组木甲棘需要多久?”,郝文才继而追问道。
齐如枫闭眼掐算,不大会回道:“大概要一个月的时间。”
郝文才心中不禁有些失望,对于这种急于订购的客商来说,不管用途是什么,一个月的时间多少有些长了。
但从他的眼神中郝文才也能断定,齐如枫并非给自己留余地,而是真的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经过了解后得知,原来制作过程并不是耗时最长的,这东西的用途主要是用来抵御外界气力伤害,所以首要的便是选材。
它的原理是通过木甲身上的印纹,来吸收外界的气,以致减少对自身的伤害,而吸收气息的多少取决于木料本身的质量。
说白了,木料越好,吸收得就越多,保护性也就越好。
齐如枫说大概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多一半都是为了找寻好的木料。
两人说到这里,郝文才突然想起自己刚从一个倒儿爷手里进了两根上乘古沉木。
古沉木,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阴沉木,各地叫法不一。
其形成主要是由于受到地震、山洪、泥石流等自然灾害侵袭,导致森林木材被埋入江河,湖泊或海底。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枯木残根在缺氧、高压的状态下,内在的脂肪、糖类全都都在水中溶解,以致成为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木料。
堪称树中之精、木中之魂。
郝文才购置这两根木头实则是有别的用途,如果是用在这单生意上,虽说解了燃眉之急,
可之后再想找到这么好的东西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想要不动用自己手里的资源,又要在如此漫长的订单周期下留住这单生意,还真是有些费脑筋了。
他接着就制作模具的问题又与齐如枫探讨了几句后,便移步回到了内屋。
致歉道:“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这五十组木甲棘我们可以接,但库里的木料有些不太够了,如果两位急用,我们这周只能先备出五组。
你们也知道这种甲具制作工艺繁杂,现在会做这种东西的工匠,全国可能都不超过十个,如果两位同意的话……”
对于郝文才的说辞,穿着西装的男子显然是不满意的,刚要说什么,一旁的同伴突然开了口。
“精通此技法的工匠确实罕有,可你说木料库存不够,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声音是来自另一个男子,之前都是西装男子与郝文才交涉,此时他一开口,弄得郝文才一怔。
此人一身风衣打扮,刘海垂过眼眉,透过衣摆、领口等位置,可以明显看到他里面的白色装扮。
一般穿着同色衣裤的人,内心都无比自信,郝文才并没有漏过这个细节。
而且从自己进屋时,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坐姿,双手自然放在扶手上,种种迹象表明,说话的人很可能就是之前男子口中说的那个老板。
“可能是我的表达让您有所误会了,太岳山庄别的没有,要说金银铜铁木这种原材料,我们向来是不缺的。
但木甲棘属于上乘甲具,对于取材是极为苛刻的,正因为如此,我才要选择更为稀有的木料。
稀有木材一下子很难从市面上采购到,我们需要时间准备,不过也请您放心,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一个月的时间一定能交货!”
见老板亲自质问,郝文才无法,只能坦白出最终的交付时间。
谁知那老板听后却轻哼一声,摊开手说道:“其实我私下里也打听过,制作如此数量的木甲棘确实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
但太岳山庄有人有料,别说是一个月,就算只给你们一周的时间,应该也绰绰有余了吧。”
郝文才见对方说得振振有词,好像对于自己的底牌了如指掌。
抛开采购木料不谈,如果真拿手里这两根古沉木做工的话,一周时间确实足够了。
听对方的意思,难道是自己交易古沉木的事被他知道了?
可自己是从黑市联系到的这个买家,黑市对于交易双方的信息都是严格保密的,
怎么会泄露出去呢?
郝文才还在自忖,却听那人继续说道:
“当然,我也理解做你们这行的,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么。
这样吧,木甲棘的价格由你来报,我可以在你的基础上把款项多加一倍,太岳山庄的少东家,你看怎么样?”
还在质疑对方消息来源的郝文才,不想对方竟开出了如此丰厚的条件。
今晚这一趟真是没有白来,自己之前的推测也是完全正确的,自己这次真是遇到大金主了。
他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既然这位先生如此坚持,那我也不瞒你了,木料我手里确实有,只不过价格方面……”
对方打断道:“我已经说过了,我需要做的是在你定的价格上多加一倍;而你,则是要在一周内交付五十件木甲棘!”
见对方如此干脆,郝文才也不墨迹,立即向刘经理吩咐准备合同,两人也在当晚敲定了这笔买卖。
送走了两位低调的豪客,郝文才深呼了一口气,心想在黑市做买卖真是不容易。
黑市面向的客户并非一般老百姓,更多是倾向于像觉醒者这一类的修行人群。
瞧刚才那老板的架势,若是自己处理不好,得罪了主顾不说,兴许还会惹出什么事端。
他有些担心自己今晚敲定的事是不是有些过于仓促了,但现在合同也签了,对方开出的条件有如此丰厚。
一想到自己能从中大赚一笔,眉心顿时又舒缓了许多。
郝文才将合同递给身后的刘经理,告诉他尽快安排好各项工作,务必要在一周内交货。
刘经理边答应边将合同整理摞好,打算用订书器将其固定放入文件夹中。
一个不小心,其中一页纸滑落到了地上,轻飘的纸张在空中荡了荡,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齐如枫的脚下。
齐如枫正坐在一旁的小桌边端坐休息,随手将其拾了起来。
生意上的事他是不过问的,可那张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就被他捕捉到了。
只见他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眼睛都快贴到纸上了,再三确认后,他默默念出了合同上的签名:
“戟……戟霄鹏”
赫然的三个大字让他呼吸有些急促,似乎预见了什么不好的事。
“你……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听见身后齐如枫的语气有些奇怪,郝文才回头不解地问道:“齐老,这合同有什么问题吗?”
“他……他,你!太草率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你父亲商量一下?”
对于他的质疑,郝文才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太岳山庄是父亲亲手交到自己手里的,自打他经手家族生意,一刻也不敢怠慢。
方方面面不仅管理得井井有条,还亲自主抓销售订单这一块,希望能把太岳山庄经营成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宗门。
除了重大决策需要请示父亲之外,宗门的生意一直都是自己做主的,听到齐如枫冷不丁地问出这么一句,让他有些意外。
若是只有他们两人单独谈话也就罢了,可身边还有刘经理,就算是之前跟着父亲打天下的元老,如此发问未免也太唐突了。
郝文才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整理了一下装束,正色道:
“不过是一笔订单,还不至于找我爸商量吧,这件事我就可以做主了。”
齐如枫虽精通各种匠术,确是打铁出身,虽然上了年纪,火气却也不减当年,见郝文才如此敷衍,便指着手里的合同质问道:
“我知道山庄现在是你做主,但这件事远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对方是谁你都不问?他,他……难道你忘记当年的教训了吗?”
郝文才本不想理会,可最后一句话却让他有为不解:“当年的教训?齐老,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齐如枫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多嘴,眼神飘忽不定:“我不知道,你也别问我!总之木甲棘是不能做的,你爸来了我也这话!”
说完便将合同甩在桌子上,气呼呼地出了门。
店里只剩下郝文才和刘经理孤零零地立在原地,场面不免有些尴尬。
“什么也不说就不让做,可这订单都跟人家签完了,你一句话说不让做就不做了吗?”,郝文才抱怨道。
见宗门里的元老和少东家吵了起来,刘经理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过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郝总,那这合同……”
郝文才摆头对着身后回道:“不用理他,一切由我做主!你就按这个安排订单!”
一辆车子沿着骡马巷旁的河道缓缓向前开着,后座上的戟霄鹏一脸平静地说道:
“今天辛苦你了!”
前面副驾驶上的西装男子忙转过头来回道:“您严重了,我不过陪您走一趟,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戟霄鹏微笑着说道:“我这个身份出来多少有些不方便,你这一趟……我很感激,谢谢你,阿当!”
西服男正是何爷手下,阿当。
他有些受宠若惊,但多年的处事经验让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能与您合作,是我的荣幸!我们黑市也会不遗余力地为客户提供各种便利……”
胶东会馆
此时已是深夜,齐如枫气冲冲地推开门,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自顾自地喘着粗气。
家中的保姆还没有休息,见他表情很凝重,也不敢多问,转身来到楼上,敲响了主人的房门。
郝大宝的爱人焦俊茹虽是一个农村女人,家里条件却还殷实。
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找了私教老师在家教课,后来村里改制建了学校,这才接受了传统教育。
农村不比城市,很多观念都比较老旧,虽然后来也上了学,但在她心底,始终认为三从四德才是妇道。
听保姆说了齐如枫的情况,焦俊茹有些担心,但却不敢下楼私自询问。
想了想,她还是打电话叫郝大宝赶快回家,看看齐老到底出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