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呼之欲出
颜锦嗓音虽柔和却隐带威严，众仙娥不敢再继续说什么四下散开各自当值。但同月华神君接触最多的圆脸小仙娥走出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低声说了心中想法。
“姑姑不如进殿陪神君说说话？神君她私下时、看起来有些太寂寥了。”
“我会找合适时机的，下去吧。”
“是。”
颜锦将这话暗暗记在了心里，过几日等当值梅仙将时令花礼送至宸极宫时便仔细挑了一束玉髓脂插瓶往后殿书房而去。
黑暗中的坐等最是折磨心神。因为被囚困境的人永远不知道希望的曙光是否会出现在下一刻。李月现在已连记载有魂魄巨灵与转世之法的古籍也看不下去半个字，或翻或卷着。幸好书页都是由不知名仙兽皮甲所制，才不至于留下清晰杂乱的折痕。
忽然一缕还带着凌凌冰雪气息的冷香袭来，龙女猛然起身回头看去发现并非苦等多年的天帝陆珩。失望之际不禁嘲笑自己矛盾。明明她此时此刻每时每刻最想见到的人都是夫君穆白，潜意识为何将陆珩也与冷香挂钩？是因为心底已经接受了人死不能复生的残酷现实还是因那些早有端倪的猜想？这般想着便又差点忍不住掉下泪来，察觉到湿意急忙背过脸理衣落座。颜锦知情识趣垂眸假装什么也没有瞧见。
“小仙贸然打扰，还请神君勿怪。”
“姑姑来是有什么事么、可是已经到了梅仙当值的时节，好香的玉髓脂。”
“小仙想着神君素爱此花便自作主张折枝插瓶送来书房供神君赏玩。”
“可我记得陛下不常在书房放这些，要是他出关后看见会不会不喜？”
“神君无需担心。倒是您这声姑姑实在折煞小仙了，唤名颜锦就是。”
颜锦捧着流晶纹瓶近前特地摆在最近的高几之上，趁龙女正失神于梅花的当口从善如流落座。大有促膝长谈之意。
“颜锦仙官有事不妨直言。”
“小仙确实有个不情之请想麻烦神君帮忙掌掌眼，所以特来搅扰。”
“只要能帮得仙官的忙。”
“小仙清点各族贡品发现好些珍宝不知该收放何处，所以来讨神君讨主意。”
“我不太懂这些、”
“神君远比我等这些做侍官的更了解陛下脾性喜好，如今只有您能帮到小仙了。”
也没那么了解、不过多活了百十年的龙女已经没有那么蠢，哪里能不明白眼前的仙女不过是为了想带自己在宸极宫内走走散心才找这么蹩脚的借口。近来多番失态，或许在她们眼中自己就是思念亡夫成疾的可怜未亡人。她该领受这份善意。
“仙官带路。”
“神君请。”
颜锦所说也不完全是空话。当今天帝从不看中灵宝外物，对这位月华神君更是予取予求愿意倾尽所有。如果带神君去库里挑些新进贡品能打发她一二时间也好。待穿过数道游廊云桥，坐落在复杂龙纹锁印结界后的宫殿便是天帝宝库。颜锦双手抬至胸前熟练操作如意形制官印。待淡金光芒闪过，结界缓缓打开。从外面隐约可见殿中堆放了不少还未整理的箱笼。
出来走走，李月觉得状态好多了。至少不会说几句话就苦得快要窒息。进殿后笑着拿起案上一份礼单，学着颜锦仙官操作的流程认认真真清点起来。说来缘分当真奇妙。当初要她帮疏昂族长带贡品，如今还要来给这贡品做入库。或许这个世界的因果律堪称铁律，无一例外。
“页脚标注有九，是第九的意思？”
“正是。天界各族需每百年向天帝敬献贡品，称之为一岁。算起来咱们陛下继位也有八百余年了。”
“都这么久了、”
“咱们陛下如今才两千岁余而已，天历往上十数万年都没有这么年少的呢。”
“陛下确实了不起。”
“未及千岁便已是天尊修为。无论从天资还是秉性心志智谋看，咱们陛下真是三界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独一份儿。”
听着颜锦对自家陛下的种种崇敬言语，李月久违想起害自己穿越的前任天帝陆道机来。若非他做的太过分逼天道提前推陆珩上位，陆珩应该也要和往届太子那般熬到七八千岁才行。何况陆道机还那么坏，只怕到时连亲儿子都容不得。有德有能，上位不愧是天命所归。正因为对当今天帝的品行有信心，所以月华神君从未在意那些莫名其妙的流言。哪怕已然听了一百多年。
堂堂天帝会为了一己私欲对凡人暗下毒手？即便当真有私……也太过荒谬绝伦。陆珩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清点贡品并不难，天还未黑二位仙女已将剩余箱笼全部归置好。成就感满满叉腰用视线巡视领地时李月心里不禁由衷佩服起宸极宫的仙官。办事实在是太过细致周到，连消遣差事的尺度份量都把握地刚刚好。不愧是能在御前伺候的正经神仙。
“颜锦，今天谢谢你。”
见月华神君面上一扫阴霾，颜锦也放松了一些。狡黠眨眼，故作不知。
“神君是指？”
“姐姐，给我留点面子吧。”
“您说笑了。”
“好啦好啦，今天到此为止。我也该回自个儿宫里数星星了。”
等粉紫衣裙的神女自顾自出殿外后颜值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追了上去。
“月华神君每晚都看万神海可是想知晓陛下何日出关？”
“正是。我不会卜算推演之术，所以只能靠观察帝星光芒这样笨法子。”
“陛下以往外出或者修炼闭关虽没有准确的回宫时辰，但寝殿后的龙云古树必会有所感应。此树乃三界唯一，生长全靠天帝灵气滋养。如今，陛下闭关百十年未曾回宫，它便连一片新叶也舍不得长。”
“你的意思是、”
“神君若等得着急，不妨时常去后殿瞧瞧龙云古树是否有新绿？届时陛下必定已然出关，您也能得偿心中所愿。”
李月定在原地保持侧身回望的姿势，连连感慨自己怎么忘了这茬！龙云树做为天帝状态的具象反馈，打从天界初立有第一位天帝时就已经存在。若在位天帝不仁被天道废弃龙云树也会呈现濒临枯死之态。所以当年的陆道机越到后期癫狂，甚至不惜炼化无数生灵做为自己苟延残喘的养料。至于陆珩这般天命所归的君主，龙云树自然枝繁叶茂的很还有心情闹脾气。
龙云古树做为堪称天帝逆鳞一般的存在，按理说应当被重重结界包围谁也不得窥视。陆珩却毫不在意大大方方摆着，只将他做后院寻常景观。宸极宫能进到寝殿内院伺候的仙娥使官全都见过。等月华神君惊喜又疑惑问起颜锦为何知晓又能轻易见到龙云树时，颜锦自然对她知无不言。
“原来是这样、”
李月听完虽觉得超乎意料之外却又符合陆珩光明磊落到孤傲的行事作风。只是还有一点。陆珩在时她都独独没有去过这位陛下的寝宫，如今有事相求却要贸然闯入…不免太过失礼。但最明确的方法就摆在眼前，如何能拒绝。谁又能拒绝？
“颜锦仙官。我若时常悄悄去陛下寝殿后观察龙云树，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颜锦心想以自家陛下与神君这份天作地和的羁绊，成为夫妻只是早晚的事。陛下也未说过不让神君私下去他寝殿，何况只是看看。哪里又惹的出什么麻烦来？于是当下便应允只要龙女来宸极宫，每日都会带她去龙云树前呆上一两个时辰。若自己有什么新发现也会即刻去广寒宫禀报。后来等宸极宫一应侍从皆跪在雷霆之怒的天帝身后请罪时颜锦才悔不当初意识到原来祸根早已埋下。世间哪有什么天作地和。若强求，这份羁绊便会化身成三界最冰冷坚硬的锁链，任谁也无法挣脱。
有了新盼头的李月悲喜交加，傻子一般边哭边笑连掩饰都差点忘了。一股脑取出大捧灵宝，看也未看便强硬的塞到颜锦怀中做为谢礼。随后踏着依稀暮光离去。当夜，盘踞在瑶池底的银龙久违好眠。她不曾发现清风徐来的宁静梦乡远处，万神海帝星大放光芒闪烁异常。
宸极中天帝私住殿宇为九九之数，可与凡间帝王的后宫类比。不过在寝殿这点上陆珩与广寒宫一样，除起居外宫舍大多空置。处处巍峨高华如云端日月，却有着遥不可及茕茕孑立清冷与孤单。
此后天帝宫中叶片形如金鳞的古树下常常有一位素衣神女盘膝静坐。即使只远远瞟过，身披流云彩霞穿梭在重峦叠嶂般天宫的仙娥们也知晓除了月华神君外不会再有他人。就连灵念也会识趣避开，不敢有丝毫搅扰。是以金鳞之下唯有心动。
片刻不离的又守了月余，古树依旧没有动静。或者说那片藏在不起眼处的新叶包得太过严实，迟迟不愿见天日。
李月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依然不太明白为何树长叶子会打花苞。可恨这是急不来的事。因为想要扒苞助开的龙女刚上手研究，古树就仿佛被挠到痒痒般轰然将她拍开老远去。随后周围凝出铜墙铁壁般的结界再不让居心叵测之龙近身。
“你当自己是紫薇吗，摸都摸不得！”
摔在数丈开外的龙女气急败坏，恨不得一股脑将憋在心中的苦闷发泄出来。不让摸是吧，她今天就非要扒开看了！法术不要钱般密密麻麻向结界砸去。一顿乒乒乓乓结界却纹丝不动，廊门后倒多了好些听到动静前来围观的仙娥。个个目瞪口呆，眼中满满都是对不知死活之辈的无限钦佩。神君这是在做什么，憋坏了也不能对龙云古树下手啊…看来神君当真是在和陛下置气呢！闻讯匆匆而来的颜锦也被惊着了，足足呆愣了好几瞬才哭笑不得闪身上前半拉半扶着将失态的祖宗请走。
“神君何苦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气坏了怎么是好。陛下左不过就这一两月出关，届时一定能见着的。”
颜锦一边哄一边将果酿递给依旧不算平和的龙女。心想以神君对龙云树种种不敬之举陛下神魂定会所感应，或许出关会更早些时日。也不枉神君她苦等许久。此时二位坐在仙卉从中石桌，旁边便是天帝起居之处与小书房。僻静清幽与冷逸孤绝的景致一如天帝本尊。只可惜此刻的观众没有心情欣赏品位。
“让颜锦仙官见笑，我又失态了。”
“不会有谁敢传出去。”
“我不是说这个、”
李月好笑地想反正自己的名声已经差到不行，再添上几笔又有什么呢？恃宠而骄嚣张跋扈不正是她们最想听的么。
“您想要的答案或许早已在心中，何苦折磨身心非要等陛下宣读呢。”
“或许吧，但我这些年等的不止一个答案而已。何况陛下对我意义非凡，眼下只有他能替我解惑为我指路了。”
后半句仿佛自言自语般低沉，落在听者莫名带有几分缱绻意味。此情此景颜锦让怎能不会错意，口风都不由得松一些。
“小仙以为在陛下心中神君也是如此独一无二，所以才会珍重相待。”
“仙官说笑，若我以后有了同源同根又爱闯祸的晚辈也会尽力照拂。还想打象征着天帝的龙纹树，太不知天高地厚。”
月华神君故作轻松调侃，品尝果酿的姿态也惬意非常。实则在心中不住的自嘲，觉得自己蠢笨到谁也能轻松看穿。方才的泄愤暴走行径也丑陋幼稚无比。果然，有了凡心就学不会做神仙。李慕白就是她永远的凡心，她欠他一条命。
“如今龙云树周围有结界，枯坐干等无益。神君若有想去之处，小仙乐意相陪。”
“这儿吧，只隔两堵墙。我走过一次便认得路，仙官公务繁忙不必挂心。”
“那神君自行归置，若乏了也可移步陛下的小书房中看些书册解闷。”
“仙官哪里的话，怎好进陛下寝殿的小书房。我在外面随便坐坐就是。”
颜锦只以为身前这位板上钉钉未来天后是在避嫌，含糊说了句便笑着行礼离去。
“神君多虑了，宸极宫还没有哪处是您去不得的。小仙先行告辞。”
李月此时并未当回事，只觉得就算是亲厚信任的长辈也没有未经主人允许就进私人小书房的道理。可在龙云结界前面壁几日后冷不丁灵光一闪便再也管不得什么合适不合适了，大步朝天帝寝殿而去。长长裙尾仿佛拖在身后的银紫星河。
大书房遍寻无果，没准小书房有与聚魂相关的秘籍呢？好歹是天帝，只要门把上没有禁制就当他默认同意自己入内！等行至殿前龙女深呼吸做足被结界弹飞的准备后伸手推门，可呼吸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唯有寝殿内里徐徐显露眼前。
这就是天帝的寝殿？
怎么有些眼熟…难道宸极宫与广寒宫做为套房，不止形制相似，装修风格和家具摆设也差不多？思来想去李月觉得也只有这个解释比较说的通了。收回四下目光熟门熟路直走左转再左转走到小书房开始认真翻找记载聚魂复生之法的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