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清懋扔掉了手上的残花,拿出了手绢,细细地将指尖一点泥土拭净:“你说得对,想来草木禽畜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名字,只是人自作多情非要给它们安排上名号罢了。”
见小姐说话越来越玄乎,没法跟上小姐脑回路的碧莲连忙指了指前方:“小姐,你看那边可是有马匹么?”
主仆两个一起抬眼看去,原来她们已经走到了一条颇为宽阔的河道边,有一匹枣红骏马正优哉游哉地嚼食着嫩草,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谁在这里饮马漏掉了一匹不成?”清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丢开了刚刚的话头,缓步朝河边行去。
也不知是哪家的马倌这般粗心,要是叫主家知道了,马倌那点卖身银子估计还不够赔这匹品相上好的马儿的身价银的。
许是先前坠马的阴影还在,清懋没有靠得太近,不近不远地打量着这匹马儿,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不过她并没有相马的爱好,只是稍作打量便移开了目光,向着碧莲微微笑道:“也不知是哪家走失了这样一匹良驹,可惜你我不善御马,不然今日倒捡了个大便宜。”
碧莲知道小姐不是贪便宜之人,不会真的把这匹马儿据为己有,但是见清懋终于有心思说笑了,碧莲十分高兴,连忙顺着小姐的话说今日真是好运道。
主仆两个正说着玩笑话,几步外的河面突然一阵哗啦作响,随后一道身影破水而出,踏浪而来,眨眼间就落到那骏马旁边。
碧莲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了一声,又看到这水中飞出的人半身赤裸,一条长裤湿漉漉地贴在大腿上,马上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清懋当然也呆愣了一瞬,随即就看清了那张刀削斧凿的俊颜,不由又是意外又是吃惊。
等她反应过来之时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下滑了一点,那尚淌着水水珠的结实身躯刹时便映入眼帘,将清懋晃得有些眼晕。
清懋极速掩过脸,语气紊乱:“将军为何是这般不合时宜的打扮?!”
两个女子都以袖遮面,侧着身子,模样甚是窘迫。
不合时宜的人——聂云潜低头看了看自己肌理结实平滑的胸膛,扯起一边嘴角,声音带笑:“我在此洗身,怎么就不合时宜了,莫非沐浴也要裹得严严实实么?”
“将军既然在此沐浴,为何不在我们过来前便早早出声制止,想必以将军的耳力发现我们不过是小菜一碟吧。”
清懋也不知怎的,竟没有立即避开眼前非礼勿视的场面,而是隔着袖子跟聂云潜理论起来。
“葛姑娘,在下沐浴过后在水中憋气练功,自然不能随意动弹,你知道什么叫走火入魔罢,我虽然有心提醒两位,怎奈时辰不到不能强行破功。”
听了聂云潜耐心的解释,对武学一道完全茫然无知的清懋只得接受了这个说法,加上他到底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清懋稳稳心绪,语气缓和了不少:“原来是小女子扰了将军练功,实在抱歉。”
“无妨,我一时忘了这里不是军中,也是有些随意了。”
聂云潜自马背上取下衣物穿上,说话很和气,要不是见过聂云潜心硬如铁的一面,葛清懋都要以为他是个对所有姑娘都谦和有礼的多情浪子了。
旁边的碧莲有些傻眼,葛清懋甚少与外男打交道,更别说当面与人呛声了,虽然她又迅速礼貌了起来,但碧莲还是感受到了一丝丝不一样的氛围。
昨日聂云潜在围场上大展身手,碧莲自然也看见了他的英武之姿,因此惊吓过后碧莲很快就记起了眼前男子的身份。
但是碧莲丝毫不记得自家姑娘何时与这位将军有过交集,看二人说话的语气神态,绝不是第一次相见。
见碧莲一脸疑惑的目光在自己二人身上扫来扫去,清懋有些不自在起来,也知道聂云潜现在的样子绝不适宜与一名闺阁小姐谈笑风生,便迅速为今日的意外结案:“既然将军无碍,那小女子就不继续打扰将军练功了,告辞。”
说完清懋蹲身朝聂云潜福了一福,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仍然一头雾水的碧莲只好也行了个礼便转身追上小姐。
见主仆二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去远了,聂云潜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坐骑的脖子:“赤云,你看得这么认真,可是还记得那位小姐?”
为期半月的秋狩圆满收官,这一日,待祭祀过各路神明的仪式完成,整个围猎队伍就要班师回朝。
庆禧帝携众钦天监官员进行祭祀仪式,葛家诸女陪伴在长姐葛淑妃左右观礼。
只是典礼冗长枯燥,没过多久,大家的心思便有些游离起来,清懋毫不意外地又一次捕捉到长姐那偏移了方向的眼神。
只是这一次清懋却没有心虚退却,反而顺着长姐的视线看了过去。
聂云潜一身银甲,身姿挺拔地站在距离庆禧帝不远的地方,面上肃穆沉凝,与他平时洒脱不羁的形象大相径庭,但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种魅力。
这可是长姐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孤身奔赴的男子啊,清懋心头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旁人的求之不得,自己却能随处偶遇,谁能不叹一声天意弄人呢。
祭天仪式终于隆重落幕,庆禧帝赐宴群臣,吃完这一顿饭,大家就该各回各家了。
庆禧帝注意到大帐外的动静,叫住正要离席的秦不屈:“可是有什么急讯,着人即刻报来,不需另择他处商议。”
秦相国躬身应是,将刚刚悄悄进来传信的官员叫了回来。
庆禧帝见他身边跟着一名身披银甲风尘仆仆的将士,不由发问:“这是谁的部下?”
“启禀陛下,末将是望月关的戍边校尉,此次军情紧急,范将军派末将星月上京呈奏急报于陛下。”
那将士单膝跪地禀报于庆禧帝。
“哦,那蛮族不是年年都要来打秋风,怎么今年就抵挡不住了?”庆禧帝皱起了眉头,很是不悦。
“回陛下,自去年开始,那蠕蠕蛮族就不时起兵犯境,虽然都被我军全数击退,但军中粮草人马消耗颇大,从今春伊始已经缺粮少马。更糟糕的是,上个月蠕蠕大汗突然派出了他的小儿子作为先锋将军猛攻望月关,这位王子虽然年轻,却有万夫莫敌之勇,与我军交战数次以来,已是将数名参将斩于马下,若再没有精兵猛将前往望月关增援,只怕蠕蠕王子就要踏破关门,直驱邺州了。”
那名将士言辞恳切,情绪激动:“因此范将军着我即刻启程,赶到此处启奏陛下,请陛下速下皇命,救邺州于水火。”
庆禧帝听完将士的话,看了一眼停箸静听的聂云潜,随即收回目光,对那将士道:“你千里奔波,想来累坏了,先坐下来歇息一番。”
“陛下?”那将士显然不满意这个安排,还想争取一番。
只是庆禧帝眼睛一冷,整个人散发出不悦的气息:“朕自有主张。”
那将士只得闭口退下了,只是一双眼睛仍是急切地望着大帐。
此时帐内除了右丞相秦不屈,还有兵部尚书,武威将军,长亭侯等一众高官重将,大家此时都停下了进食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上座的庆禧帝。
庆禧帝点了点桌案:“依诸位爱卿看来,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右丞相秦不屈起身拱手应道:“陛下,邺州乃我大虞西北要地,历来物阜民丰,水草丰美,是有名的塞上江南,望月关乃是邺州的门户要塞,若是望月关失守,邺州势必就要落到蛮族手中,蛮族若得了邺州,定是如虎添翼,更加难以对付,因此此地万万不可失守。”
“这还要你来啰嗦?”庆禧帝皱了皱眉:“朕如今就是在问该如何保住邺州,还不将对策快快讲来?”
“回禀陛下,”几个大臣对看一眼,还是秦相国回话道:“眼下虽然刚刚收缴了赋税,但今年举国上下也颇有靡费,因此国库不丰,虽有一战之力,却须得速战速决,只怕须得派遣一位绝世猛将,将蠕蠕王子一举击溃,方能保我大虞不因战事冗长而国力虚耗,百姓疲惫。”
“哦,那依你看来,哪一位将军有这样的本事呢?”庆禧帝虽然这么问,心里却早有答案。
“老臣惭愧,空有一腔报国之心,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辈,”秦相国面有赧色,好像真的因为自己不能上战场而感到万分羞愧。
庆禧帝有几分不耐地等着秦相国铺垫得又臭又长的应对之策。
“老臣虽无此力,但武威将军家族世代从军,值此危难之际,想必武威将军愿为大虞安危出一份力。因此臣斗胆向皇上举荐武威将军蒋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