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三章
荻花见清荇在摆满玉器古玩的博古架前陷入沉思,便道:“娘子,眼下虽还有三四日才到老爷子寿辰,但娘子既已到家,该尽早到清虚观拜问一番,方是正理。”
清荇回过神,颔首道:“原该如此,只是我听说方外之人不喜旁人再唤俗称,也不知我到时候该如何称呼父亲大人。”
荻花认真地道:“老爷子虽修为高深,却并没有归门入派,仍是俗家身份,娘子只要依常礼即可。”
“我知道了,荻花,多谢你一路为我释疑解惑,帮了我许多大忙。”清荇真诚地道谢。
荻花微微一笑:“能为娘子分忧是奴婢的荣幸,府中仆从虽多,却没有正经主人在,现下娘子回来了,许多事便要娘子拿主意了,待娘子向老爷子请安归来,奴婢再给娘子细说府内的情形。”
清荇让秋叶留在府中陪伴清淽,自己换了身衣裳坐车往清虚观出发。
清虚观建在玉蛟山中,因传说山上有一泓天池,池中有玉蛟飞升化龙,所以这座山便有了这名字。
玉蛟山颇为巍峨,上山的青石路绵延曲折,一眼望不到头。
清荇戴好帷帽下车,见周围三两行人个个身轻体健,步履如飞,颇有仙风道骨之感,使人不忍亵渎,便拒绝了坐肩舆上山的建议,提步迈上台阶,不急不躁地往山上行去。
明明是五黄六月暑热时节,清荇却觉得山间时有清风拂来,四周岚气浮动,使人心静神宁,仿佛真是一座适合修行的方外仙山。
清荇虽然年轻,平日里也不算懒惰,却实在很少靠双腿长途跋涉,因此在到达山腰的长生殿之后,清荇已颇为疲累。
荻花劝清荇多歇会再继续往上走,清荇却怕耽搁太久无法在天黑前到达山顶,便只在长生殿稍作停留,喝了几口水,就又再次出发。
荻花跟另两名仆婢并不是练家子,爬这么高的山也不轻松,因此后半段路程大家都很沉默,清荇憋着一股劲,总算得以在一个时辰后到达了山顶的三清殿。
清虚观的观主道号冲霄,听说是张家的少夫人来拜见公公,便亲自出来接待。
清荇见到一名须发皆白,容色却红润精神的黑袍道长领着两名道童向自己走来,忙手结法印行了个道礼,态度恭和地与冲霄道长互通家门及说明来意。
冲霄道长将袍袖一展,抬起一只手臂做出请的姿势,说:“老修士并不在此处,葛居士请随老道来。”
清荇连忙举步跟上,心里却有些疑惑,这位冲霄道长虽长得容光焕发,一双世故矍铄的眼睛却能看出定是年岁不小,却称张渚父亲为老修士,也不知他老人家到底多少岁了。
不过没一会,清荇便无暇纠结公公年岁几何的问题了。
冲虚道长领着几人出了三清殿,往殿后的林中小道行去,在经过一番穿林绕树,分花拂柳之后,众人面前豁然开朗,竟是来到了一处高耸奇绝的山崖前,而在这道宽约数十丈的山崖间,一架不时随风摆荡的吊桥将一分为二的两座山峰连接在了一起。
冲霄道长侧身对清荇道:“老修士就在吊桥对面的无极殿中修行,因为老修士习惯清净,贫道就不与居士同行了。”
清荇看看摇摇摆摆,仿佛延伸到云中的吊桥,又看看身后众人,定了定神,迈步走上了吊桥。
听着脚底呼啸而过的风声,清荇想着自己这一路爬上来到底走了多少路程,对这道山崖的高度也大致有了个底,不由庆幸脚下的深渊被层层山岚遮盖,看不太清虚实,对身心的刺激也就没那么大。
每走一步,清荇就要感叹一番这架吊桥的鬼斧神工,也不知道这样长,这么高的吊桥,到底是费了多少的辛劳血汗才得以建成。
就在接连不断的感慨惊叹中,清荇竟不知不觉安然无恙地走过了吊桥。
清荇张目四望,在不远处发现了翘起的屋角,整理好表情,清荇双手叠放于身前,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来到屋子的正前方。
见到门匾上的无极殿三个大字,清荇停住脚步,朝着洞开的大门内声调清晰地道:“儿媳葛氏,前来拜见父亲大人。”
清荇说完话,便静立原地等待回应,过了几息功夫,一名穿甲持械的威武力士出现在了门口,对神色讶异的清荇说道:“主人召少夫人入内相见。”
清荇只得迈步行进大门内,只见门内是一个阔大的露天院子,当中摆着一只足有一丈高的八卦炉,上头烟气袅袅,正对着的大殿上头有一个巨大的紫金宝葫芦形状的屋顶装饰,院子四周围的庑廊下铃声阵阵,衬得这无极殿颇有些缥缈仙居的感觉。
然而在这样缥缈意境浓厚的背景下,院中每隔十步左右的廊柱下便站立着一名穿着全副盔甲的侍卫,使这神仙居府又平添几分肃杀之感。
这样违和的感觉杂糅在一处,让清荇不敢多想多看,微垂着眼眉跟在那名金甲力士身后走到了大殿内。
因为不敢乱看,清荇在宽阔宏骏的殿堂内站定后并没有发现殿里有些什么人,直到一把清冽中带着几丝幽咽的声音自正前方响起:“你就是渚儿媳妇?”
清荇从声音中捕捉出三分熟悉感,不由抬起目光向前看去,只见殿宇正中的金莲高台上,一位长相威严端正的老者正盘腿坐在一个巨大的蒲团上,他须发灰白,眼角嘴边都刻印着数道明显的皱纹,穿着一身黑底金纹的宽大袍服,使他看起来十分清瘦。
张渚长得并不像这名老者,但清荇知道他必定就是张渚的父亲了,于是清荇双膝跪地,伏身一拜道:“是,拜见父亲大人。”
老者声调平缓地道:“好,起来罢。”
清荇站起身,仍微微垂着脑袋,老者语气平静地问道:“你的曾祖父是叫葛公让?”
“公让是曾祖父的字。”清荇态度恭敬但吐字清晰地应道。
老者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他单名一个谦字,我觉得念着不大顺口,从来只叫他的字。”
清荇十分吃惊,竟忘了避开老者的目光,抬头问道:“父亲大人与曾祖父是旧识?”
老者并没有在意清荇稍显逾越的举动,神色如常地道:“葛公让年轻的时候外放灵州,与我有几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