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契者的过往

第117章 契者的过往

目光从下方收回，林宇非和羽仙舟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后怕。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相繇的攻击方式。

在和荆棘妖兽的撕扯中，相繇的九张大嘴都喷吐着绿色的毒液，每一次喷出都能笼罩一片巨大的区域。这些毒液落在荆棘妖兽的身上，那些巨藤一样的身体立刻就会被腐蚀，直接断落在地；甚至落在地上的毒液，都能把地面腐蚀出一个足有尺余深的大坑。两头妖兽的厮打不过半分钟，地上已经到处都是绿色的浅坑，密密麻麻地怵目惊心。

两人都在庆幸，庆幸之前的战斗中相繇没有喷吐毒液。轻视也好，没来得及也罢，总之是足够幸运。

荆棘妖兽的攻击方式就很简单了。就是那数量庞大且看上去似乎无限长的藤蔓，每一根都有三尺粗细，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尺余长的倒刺。那些倒刺每次掠过相繇的身体，都能带走一大片皮肉。可惜相繇显然是创造向的妖兽，林宇非的青龙和小型寂灭海都不能组织它的再生，这样的倒刺就更别说了。

双方都是创造向的妖兽，恢复能力极快。所以妖兽们的厮杀看起来惨烈，却没有什么实际的进展。所以只是关注了一下后，天空中的几人都放松下来，不约而同地再上升了一些，开始专注于自己的事。

“亦枫怎么样了？”羽仙舟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林宇非摇摇头，“他没说再现的分身在哪里，我们也联系不上他。”

“别再遇上什么妖兽了。”羽仙舟有些担心地摇摇头，“我去找找他吧。风灵在找人这事上还是很擅长的。”

“好，我在这里等你们。”林宇非点点头，“注意安全。”

羽仙舟答应一声，脚下生风，远远地绕开了下面的战场，才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飞去。

看着羽仙舟渐渐飞远，林宇非回过头，看向偶遇的另一队人。

古方山看起来在荆棘妖兽手里吃了亏，一只手臂上鲜血淋漓。他端坐在飞舟的尾部，任由楚烟为他包扎伤口，不时地皱起眉头。

路然正在心有余悸地看着下方的大战，偶然抬头看到林宇非过来，立刻笑了笑：“真巧啊，又碰到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些闪躲，显然是对林宇非还有些畏惧。林宇非有些无奈，却也无可奈何。毕竟那时候他的应激反应也有些吓人。

“那次的事情，我很抱歉。”本着缓和气氛的想法，林宇非多说了一句。只是这一句出口，路然的身子立刻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没关系，都过去了。”

嘴里说着不介意，可路然脚下的树叶却微微向后飘动了一些。林宇非有心说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可是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他的长项，只好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们怎么遇到这个大家伙的？”

“是他们遇到的。”路然摇摇头，伸手指向了飞舟，“我只是听到动静过去看了看，就被卷进来了。”

林宇非将目光投向飞舟。正好古方山和楚烟的目光都向他投了过来，六道目光对视在了一起。楚烟微微一笑，古方山却冷冷地哼了一声。

林宇非也笑了笑，多少有些尴尬。

遇到的这三个人，一方被他无意中吓到过，到现在都没能完全缓过来；另一方却是被他真正的伤害过——虽然林宇非心里并无歉疚，但是这样忽然站到了同一阵营，他也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楚烟忽然伸过头去，在古方山耳边说了句什么。古方山目光扫了林宇非一眼，又别过头去，没有说话。楚烟却忽然站起身，向林宇非和路然这边飞了过来。

林宇非和路然都有些发呆。

和林宇非在天罡斗法时候看到的一样，身在飞舟上的楚烟穿一身赭黄色皮衣，只是个漂亮女人的模样，看上去甚至有些拘谨。而此时向两人飞来的楚烟，却完全变了一个形象。背生一双纯黑色蝠翼和一条长长的黑色尖尾，一身略有些暴露的黑色皮衣，一头齐腰的长发在脑后扬起，一副烟视媚行的样子。

楚烟飞来的速度不快，但双方距离本也不远，转眼来到面前。还没有说话，先向林宇非抛了个媚眼。

路然轻咳了一声，将头扭向了一边。林宇非也没好到哪去，脸色涨红，手足无措，连本来想问什么都忘掉了。

“噗嗤！”

楚烟忽然轻笑一声，向路然道：“喂，你不会真是个大学生吧！”

两人都在尴尬中，路然咳嗽一声，有些不太自然地说道：“嗯……刚毕业。”

“还真是！”楚烟有些惊讶地看了路然一眼，忽然有转回林宇非身边，“我说，你不会也是吧？这么纯？”

“咳，我工作好几年了。”林宇非低声道。

“那就好好说话啊，就你这样这么和人交流啊！”楚烟道。

楚烟说话的口气总算比她的行为正常了点，林宇非松了口气，虽然不敢回头看她，但总算可以交流了：“你们是怎么遇到这头妖兽的？”

“这话说的，就那么遇到了啊！”楚烟的回答让林宇非有些无奈，好在她没有就说这一句，跟着又道：“演武结束了，我们本来准备出去看看能不能早点离开，结果一出门，世界都变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算是一个异世界吧，秘境里的所有人都被卷入这里了，”林宇非含混着说道，“张真人和其他前辈们正在想办法突破这里，我们是出来找人的。”

“哦。”楚烟点点头，又问道，“有人闹事吗？”

“算是吧。”林宇非点点头，“他们有备而来，目标好像是秘境里的什么东西。”

“得手了？”

“嗯。”林宇非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

“合着是殃及池鱼啊！”路然忽然感叹一声。

林宇非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本来是他想问话来着，怎么这么半天却是他被盘问了一番。不过他不是那种机变的人，对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又回归了正题：“对了，你们遇到这妖兽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楚烟和路然都摇头。

“哦，谢了。”林宇非道了声谢，不再言语，把目光投向下方的死斗。这荆棘妖兽和相繇的生命力都是旺盛非常，似乎没有极限。羽仙舟离开十几分钟了，两只妖兽的死斗没有任何变化，倒是这一片的环境被破坏得厉害，下方方圆数里的范围内，早已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到处都是绿色的浅坑和散落的树枝藤蔓。

“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楚烟的目光盯着下方的死斗，嘴里却忽然说了一句。林宇非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啊？”

“我回避！”路然倒是精乖，着急忙慌地说了一句，脚下的巨大树叶一闪，人已经在百米开外。

楚烟没理会路然的动作，也没有在意林宇非的态度。她的视线始终微动，嘴里却自顾说了下去：“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宇非微微侧过头，看向楚烟的侧脸。

这次他没有误解楚烟的意思。楚烟的语气郑重，没有半分调笑的意味，所以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个“我们”指的是谁。

视线中楚烟神色迷离，似乎在缅怀着什么：“我曾经非常的绝望，对这个世界。”

林宇非愣了一下，却没来得及说什么，因为楚烟的话并没有停顿。

“我曾经有一个很爱的人，他也很爱我。”楚烟脸上泛起了温柔的笑容，“虽然他对我的爱，和我对他的爱有所不同，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曾经以为他可以等我长大，然后我们幸福地在一起，谁也不能分开。可是有一天，他忽然离开我了，或者说，我们都离开了对方。”

林宇非愣住，下意识地看着楚烟的表情。楚烟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他生在一个很大的家族。家族看中他的才华，却不喜欢他平凡的母亲，所以他始终不愿回去。可是那天，他忽然答应了家族的召唤，放弃了我……我们。”

“我们？”林宇非问道。

“他开了个孤儿院，我只是其中一个。”楚烟微笑着说道，“家族想让他回去，所以他的孤儿院始终没有手续，最终被强制关闭了。他为所有人都扎到了归宿，包括我。”

“你没去吗？”林宇非隐约想到了什么。

“我说过了啊，我对他的爱，他对我的爱，是不同的。”楚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所以我不愿意离开他，我只想在他身边陪着她，直到我长大。可是那天晚上，我听到了他给家族的人打电话，他要回去了。”

“那你……”

“我离开了啊。”楚烟笑着说，“他有了归宿，那么我就不能在他身边了。家族不能接受他身份平凡的母亲，又怎么会接受我？

“我没有接受他给我的去处，只好继续做回一个孤儿了。我四处游荡，像个幽灵般在每一个城市里游荡，怀着恨意。我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见他了。可是仅仅半年后的一天，我又遇到了他。

“他一个人躺在医院里，二十八岁的人老得仿佛八十二岁一般。他住在最普通的病房里，吃饭都得点最便宜的外卖，因为没人给他送饭，也没有人来看他。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当年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

“母亲去世了，他自己也得了绝症。家族终于失去了对他的期望，转而挑选新的继承人。他用尽全力帮我们找到了归宿，准备一个人迎接死亡——不，他曾经期待过那么一个人，他曾经无比确信那个人会陪他到最后一刻。可最终，他没有等到，那个他曾经深爱过的人。”

“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可笑。”楚烟的眼神里终于漾起了一丝悲哀，“我终究是一个孩子，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有结果，执着的人终究会有回报。可他苦心经营的孤儿院终于没能继续下去；他的母亲终究没有被家族接受；而他最爱的那个人，直到他快死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而我，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因为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便轻易的拂袖而去。

“那一晚，我们放弃了所有底线，极尽放纵。那一刻我们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以及身在其中的我们，有多么的自私。我们迫切地想要得到什么，却忘了，这个世界从没有什么会因为我们的需要而给予。我们能左右的，唯有自己而已。”

“然后呢？”林宇非问道，“他的病，治好了吗？”

“治不好的，”楚烟轻笑一声，“他把所有的继续都花到了那群孤儿身上，自己身无分文，家族也舍弃了他。而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儿而已。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唯一能左右的，只有我们自己而已。”

林宇非默然。

“就在那个时候，他出现了。”楚烟忽然又说起来，目光投向了身在飞舟上的古方山，“他给出了唯一能救那个人的办法，就是舍弃另一个人。”

“谁？”林宇非心里一紧。

“我。”楚烟的脸上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他为我付出了一切——虽然不只是我一个；那我为什么，不能为他付出一切呢？”

“付出了什么？”林宇非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戾气，目光投向古方山。楚烟愕然了片刻，忽然恍然。

“没你想得那么不堪了。”楚烟笑起来，“他是一个契主，又不是流氓。在凡人眼里，那个人的病已经没救了；可在能力者和修者眼里，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存在性。只要有足够的存在性，就算将死之人，也可以无药而愈，因为那相当于强行延长了他的寿命。”

“你把存在性给他了？”林宇非一惊。他现在已经不算初哥，存在性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他非常清楚。楚烟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可是看着真真切切存在于他面前的楚烟，他又有些怀疑。

“嗯。”楚烟轻轻地答应一声。

“那你现在？”

“是指这个身体吗？”楚烟看了林宇非一眼，立刻明白了林宇非的疑惑，“你有没有发现，我的身体有多种形态？”

林宇非疑惑地点点头。他已经看到过楚烟像猫女一样的形态了，今天见到的又是像蝙蝠一样。听楚烟的样子，她还有别的形态。可他还是很疑惑，失去存在性就可以拥有多种身体形态？他从未听任何人说过。

楚烟的声音却没有停顿：“那你有没有发现，我只有人的形态，是最不稳定的？”

林宇非一愣，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也对，外人不注意也不容易发现。”楚烟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不快，“因为付出了存在性，所以我的存在只能依附于他。由于他的能力，我的任何战斗形态都需要大量存在性支持；唯有人的形态，只要非常小的一点，类似于被创造出来的，你们叫作‘妖兽’的东西。”

林宇非的心情有些复杂。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古方山和楚烟的生命是连接在一起的。原来所谓的契者，居然是共用存在性的吗？

“所以他就可以那么对你吗？”林宇非还是有些不服。

“为什么不能呢？”楚烟表情平淡，“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予我希望，我付出自己为他战斗，不可以吗？”

“可你付出了代价！”林宇非激动起来。

“那代价是由他承受的。”楚烟淡淡地说。

林宇非语塞，心里有一股火，却被什么强行按捺着，发不出来。

“其实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了，”楚烟的神色忽然轻松起来，“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们的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恶劣。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林宇非闷哼一声。

“你知道吗？所谓契主，其实一开始都是别人的契者来的。”楚烟忽然转过身来，直视着林宇非，“没有人愿意成为契者，成为契者的人，都是缘于自己的绝望。正因为如此，他们从来不会真的厌弃自己的契者。”

林宇非无从辩驳，因为他从来没有了解过契者。事实上，他连修者这个体系都还没有完全理解呢。

“那为什么不能态度好一点呢？那样双方不是都可以轻松一点吗？”林宇非还是忍不住，虽然在心里，他对古方山的恶感已经轻了不少。

“每个人都有和人相处的方式了，我们自己适应就好了。”楚烟道，“所以，关于你那个诅咒……”

林宇非尴尬起来。犹豫了一下，他凑到楚烟的耳边轻声道：“我没练过什么诅咒之术。那个所谓咒念是我临时想出来的，就是用风的凝聚体。它没有感应人恶念的功能，只能由我来操控。如果不管的话，几个月后就会自行散去了。我那天的话，只是吓唬他，让他对你好点而已。”

楚烟发起呆来。她怔怔地盯着林宇非，片刻后忽然笑出声来，狠狠地横了一眼：“真没想到，你这样的老实人也会骗人呢！”

林宇非又脸红起来。

楚烟的蝙蝠女形态本就分外妖娆，此时这一眼横过来，那喜中带嗔的媚态，林宇非这样的“老实人”哪里吃得消？

“谢谢你，我先过去了。”看着林宇非尴尬的样子，楚烟微微一笑，转身向飞舟而去，话音却又飞到林宇非耳边，“有什么想要问的，可以再来找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