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禁入通道

那真的是一幅画。

他们是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到社会前沿的电子产品的。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能够获知外部世界信息的渠道。

自从他记事起，人们便告诉他，太阳永远停留在了地平线附近，没有日出，也没有日落。

在周围静默用餐的工友中，他是唯一一个将宝贵的午休时间花在这上面的人。他不知有人将这幅本来他们不应该关心的画挂在这里究竟是何意，但他确实被它牢牢地吸引住了。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用餐与休息”的进度条快要推至最底端，取而代之的，将是那占据他清醒时间三分之二的“工作”标签。

包括他在内，现在这食堂用餐的工人都是地下隧道的勘探与施工者。他们要在目前地下城的基础上，不断扩张人类的活动区域。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懂。他觉得这地下世界已经足够宽敞。除了工友们聚在一起用餐，很难看到这般人员密集的景象。只是他偶然听技术力更强的领导们议论起，晨昏线可能会缓慢移动。

工友们逐渐用餐完毕，发出了开始舒展身体所的响动。

这让秦光从思绪中抽离。他连忙将手边最后一个食物块儿塞进嘴里，风卷残云地咽下了肚。

又到了工头带领他们继续工作的时间了。那看起来比他苍老许多的敦实男人，每到这个点，总是会准时出现在食堂的门口。在一番激动人心的上工鼓舞之后，带领工友们热情地奔赴工作现场。

他没有父母，施工队就是他的家。他还知道，这里许多人都记不清爸妈的模样。那场名为“第二毁灭纪”的灾难切断了许多人的联系。

但这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并不构成妨碍。在这生存都尚且困难的时代，纵然家庭的形式仍然在名义上保留着，亲子关系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维系了。

当孩子长大一些，他们便会被送去进行简单的理工类教育，然后送上劳作的前线。

几乎每个人每天都要为自己的下一口饭积上劳动的工分。除了吃饭和睡觉，进度条并没有给他们留下更多的东西。这让家庭开始更接近于利益交织、抱团取暖的存在。

墙上的挂钟已经切换到“工作”标签有一会儿了，但工头却没有出现。一些工友开始站起来小声议论。

秦光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仿佛担心的并非工头的安危，而是如果耽误了上工的时间，没能在工头的带领下入场，可能这本就不富裕的日子会更雪上加霜。

他站起来走到食堂门口，突然发现一群人正向他们走来。那是许多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透明面罩下的脸他并不熟悉。工头夹在其中，显得有些矮小。

“有人来了！”另一名眼尖的工友朝着众人大声喊道。

“谁啊，做什么的，不上工了？”众人疑惑道。

工头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食堂内。在其他人走进食堂站定后，他开始了呼吁。

“好事啊好事，各位！这些是从科学院来的同志，说要请我们参与什么计划。二十五周以下，有愿意的吗？”

场面上一片肃然。大家都不傻，来人的意图说不清道不明，从装备上看，在这壁垒分明的社会层次中也要高出他们许多。一旦发生了什么冲突，倒霉的必然是被选中的他们。

何况工头他们太了解了，这样的假笑，故作轻松的呼吁，不仅起不到作用，更是这种不安被成倍放大了。

所以，踏踏实实地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混，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也就足够了。没必要冒险。

尴尬的一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人自愿出列。

“我们要得不多，年轻力壮身体好的，两三个就够了。最后还要筛选。”工头身后，一位文质彬彬、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科研人员补充道。

依然没有人愿意出列。

那科研人员走到了位于最前端的秦光面前，问道：“你多大了？”

“他……他没父母，我也不知道他多大。”工头慌忙地说道。

“二十三周了,”秦光干脆地回答道，“身份证上是这样，可能比实际更老一些。”

“周”是现在计算年龄的方法，他只知道，当墙上的进度条重复走完了三百来个周期之后，就是一“周”。

“健康状况看起来不错，但还要进一步体测。请问你愿意和我们去吗？”

“去哪？离开这里吗？”秦光看着工头有些焦急的神色，直接问道。

“是的，去外面。”

“还会回到这里吗？”

“不会了，如果体测通过的话。”

秦光想起了画上的太阳。他想去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场景。就算那真的只是一幅画，只看一眼就好。

他抿了抿嘴唇，轻轻向着多年来照顾他的工头抱歉地垂下了眼眸，清晰地说道：“那我报名。”

“现在报名完全是自愿的，”科研人员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也略微有些吃惊，又补充道，“但我要提醒你，一旦体测开始，我们只会根据体测的结果来决定你是继续下去还是返回这里，这将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而且，根据保密的需要，我们不会提前向报名者告知体测的具体内容和体测通过后进行的事务。请你一定要想好再做决定。”

“我想好了，我会跟你们去体测。”

秦光微笑着望了望工头，用眼神与他作别，然后被带到了防护服队列的最尾端。

接着，在那名科研人员的依次询问下，又有一男一女两位工友走到了他的身边。

“谢谢您的配合，这次我们有了极大的收获。”白衣人伸出手来与工头相握，后者显得有些迟钝。

工头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手，嘟囔道：“测试完了就早点送回来。”

“那肯定会有通过的，总不能在这挖一辈子的隧道啊。”

白衣人笑着说完，与队列中的其他同事小声说了两句，就将秦光与另外两名有志青年一起带离了工友密集的食堂。

秦光跟在队伍的最后默默地走着，他看见自己熟悉的一切慢慢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上工时走过的路，休息时购买人造薄荷叶提神的小商店，睡觉时工人们聚集的“棚屋”，甚至是有武装力量把守的禁入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