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大相径庭

出于科研工作的需要，常京生接触计算机虽然远远比这些娃娃们早，但在那时，这也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工具，于他的生活而言并无任何妨碍。

当这项技术传导到了末端，在商业上得以应用，切实改变了整个社会的习惯之后，这扑面而来的新浪潮气息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仿佛这位在科研生涯中一直陪伴着他的老伙计，现在他才终于认清了它，随后被它无情地抛弃在历史的尘埃里。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他记得自己沿着马路牙子散步的时候，那些曾经随处可见的电话亭和报刊亭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闪耀着霓虹招牌的大型网吧。

那是他曾经与申玉菲约会的地方，现在只留在了记忆中。

怀着这样的错愕感，常京生没有立刻出门。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角落衣柜下方的一个抽屉，在底部摸索了一下，从叠好的衣服下抽出了一张折纸。

便是那个素未谋面的人悄悄递给他的那张。自回来之后，他感到莫名心虚，便将这张纸藏到了角落。

他又一次展开了折纸，带着线条的草稿纸背面，蓝色圆珠笔的字迹呈现了出来。

这是程亮在他们到来之前便写好藏起来的，至少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没看到程亮去碰那支放在被褥上的圆珠笔。不知为何，程亮将这页藏好的纸偷偷撕下，递给了他。

纸上是一首现代诗：

“飞鸟对着深渊……坠入深渊。”

常京生喜欢看小说，不喜欢这些醉意朦胧的诗句。古体诗也就罢了，对于现代诗是半分兴趣都没有。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申玉菲喜欢读诗。

他盯着这页纸又看了两分钟，却仍然不知其所指。

程亮这人，是他第一次见，对方身上有关于他身份的字条，但没有立刻认出他。临了别离，却塞给他这样一首不明所以的东西。眼下，只有抛开诗句本身，直接向那年轻人一问究竟了。

“妈，我出门了。”常京生朝魏明波的房间大喊一声，在听到屋内传出的“咯咯”声做回应后，只能无奈地下了楼。

他戴上了刚从魏明波的快递那薅来的鸭舌帽和墨镜，在小心观察到周围没有可疑人员后，打了辆出租车，来到了两个星期前到过的医院。

双休日已经接近尾声，比起忙碌异常的周六，只有少数值班人员和急诊病人进进出出。

常京生迅速穿过了门诊大楼，来到了住院部前的草地上。他一眼就看到了二楼的盆栽茉莉之后，半开的蓝漆木门。这个单人病房内隐隐透出微弱的灯光，想来程亮还在里面。

他又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各层的单边廊道，同样没有看到尹风的身影。这是他暗暗计划好的，在新闻中看到了几起类似的事件后，便挑了个尹风可能会在别处忙、而程亮又没出院的时间，来与后者见面。

压了压本已很低的帽檐，他轻快地通过侧面的木楼梯上到二层的走廊，溯着那暗暗飘来的茉莉花香，站在了破旧的门前。

深深吸了口气后，常京生推开了半掩的病房门。

出乎意料的是，房间内空无一人。被子展开，皱巴巴地铺在了床上，侧边的一角翻起，想来是躺在上面的人不久前刚下床离开。

会是去做检查或洗手间吗？他转头正想找护士打听，却感觉一只手轻轻拍在了他的肩上。

“头儿，逮到了，你这招守株待兔果然好使！”小秦朝着对讲机里兴奋地大喊。

常京生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正错愕地盯着这个年轻的治安，又见一张已经长了些皱纹的老脸笑嘻嘻地出现在他面前。

“教授，你好啊，怎么到这来了？是想起什么事了吗？”尹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表情。

常京生默默摘下墨镜和鸭舌帽，看着眼前的师徒俩。

“你说你，一个教授，还挺会玩儿，懂得在网上买潮品。”

“我儿子的。”常京生尴尬地笑笑，“尹警官怎么看出这是在网上买的？”

“我师傅那可……”

“别打岔啊。”尹风喝止道，“这牌子是网络特供款。言归正传，我还真没想到是你出现。哎，你不像是能舞刀弄剑的人吧？”

“我只是来看看程亮……”

“他去做检查了，下楼聊聊吧。”

尹风朝着走廊栏杆一侧摆了摆头。在他的示意下，三人走下了楼，漫步在了住院楼前的草坪上。

“我说常大教授，你来看程亮，还包得那么严实。现在这情况有意思了，我之前拿那字条给你，发现你俩根本就没见过面，你也压根就没听过他的名字。怎么，上次来一趟，他没认出你，反倒是你开了窍，上赶着来看他了？”

“我还真不认识他。”常京生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些，沉着说道，“我来，是因为这个。”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一股油墨味隐隐散开。

报纸的头版头条报道的是另一起回归人口遇难的事。

“从程亮那回去后，我又读到类似的新闻，突然想起来的。报纸上这人是个着名的经济学家，十多年前突然就消失了。细细回想，他和明心失踪是在同一时期。

之前我妈不是唠叨嘛，说什么明心的失踪可能和现在这事有关，看起来还真有可能。所以我只能来找程亮了，其他人，却也不认识。”

尹风接过报纸，随意扫了两眼，不经意地问道：“那字条呢？”

“什么字条？哦……你是说，两个星期前你拿给我看的那个啊，我也正疑惑的，本想上次就问个清楚，结果还不是尹警官说要我配合，假装成你的同事，去套程亮的话嘛。那事就按下了没提。”

“你是真的认为，十多年前申玉菲的失踪与这次回归人口的遇害有关系？”尹风站定，盯着常京生的脸问道。

“我是有这种感觉。”常京生含糊地回应道。

“可根据档案记载，当时几百号失踪人口都安然无恙，只有少数人受到了伤害，而申玉菲，是为数不多至今无法确定生死的人。从结果上看，与这次的事件大相径庭。”

“大概是因为失踪的时间类似吧，也许是我太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