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深深的恐惧

罗盈在第三区出色完成训练后，便被送来了这里，与各区的佼佼者一起，完成最后的集训。

“c3013号，请注意调整心态，你看起来十分紧张。”一句带着口音的中文从公放中传出。

他见过那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个金发的高个女子，有四十多了，但却不似与她同区的人一般早早衰老。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略微有些狰狞的表情终于显得放松。但与之相反的是，内心的紧张感却随着这个“舱室”的“上升”而愈发溢出了。

“二级火箭已推进，极光号载人舱进入近地轨道。”那女声再次响起，像一个冷酷无情的死神，手执巨镰在他的身后严阵以待。

“注意保持心绪稳定。你们的生死，不会以你们此时的意志为转移。只有保持住了心态，你们在地外才能有最大的生还可能。”

秦光的话传了出来，却像一只丢入了火中的炮仗，振聋发聩般的声音让罗盈几近崩溃。

终于到了最难熬的一幕，他看到天花板上，两个显示器在机械臂的操控下缓缓展开，像恶魔的拥抱。黑洞洞的屏幕如同深渊一般，森然地凝望着他。

就快到宣告他死亡的时刻了。

两个完全展开的屏幕悬浮在他的面前，上面同时出现了两个地球。

一个被冰雪覆盖，连海洋都冻成了偶有起伏的类平面。那平面并非一马平川，奋力涌出水面的海豚与鲑鱼群成了这冰面上永恒凝固的装饰。

海面与陆地镀了膜的交界处，沿海的城市的建筑倒塌了。那些破碎的石砾被风暴卷起，运往了曾经在这地球上表面占比71%的海洋。那儿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座冰的宫殿。

也只有在这毁灭纪后，人类文明的遗址才能出现在这宫殿的中央。它永远不会像亚特兰蒂斯般沉入海底，而是悲壮地在不断刮起的寒风中化为齑粉。

另一个地球的地面像是火星的复制版，在阳光直射的下，已经沦为了焦土。或许在这之前热辐射将吹起的可燃物变成一个个鬼火，在半空中短暂漂浮后，成为死灰轰然坠地。

但这星球没有火星幸运，在昼夜交替间能享受片刻的清凉。阳光永远照着它，直到所有能够焚烧的一切都化成了没有希望的高熵状态。这是真正的人间炼狱，与恒星照不到的黑暗深空一样绝望。

干涸的地表以险峰低谷般起伏，像死亡的戈壁。而最深的那道深沟是曾经名为海洋的地方。里面的鱼类已经枯死，直到那脆弱的骨骼灰烬混入了漫漫荒沙。

而这裸露出的高差很快也会如同这死鱼骨一般，脆弱断裂，再形成缓和的丘陵，最后，在公转之下变成绝望的原野。

罗盈看着两幅截然不同的地狱图景，呼吸开始失去控制，变得越来越急促。若是真的升空，他将看到这两幅景象的交替。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象，这宇宙的残酷远不是至今生活在地垒襁褓中的他能切身体会的。

他感到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一时间提不上来气，手脚不住地痉挛。

“停，停……”

意识模糊之间，他感到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呼喊，又感觉身体中一股暖流涌入，他被许多方向的力簇拥着，缓缓升高，又轻轻放下。

“没事了，没事了。”他听见秦光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训练暂时停止，你休息一下……”

秦光的话没说完，就被“嘣”的推门声打断了。

“秦光，你怎么选的队员！”萝莉气冲冲地快步走了进来，“这都几次了，c3013，总是克服不了从高空看见地球这关！你们……你们训练时没考虑到这点的吗？到时在月球上，他像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办才好？”

“考虑到了啊。”秦光两手一摊，以息事宁人的口吻说道：“萝队，我们是有给他模拟过在月球上看地球时的景象，他都没事。可这十多年来，我们一直没法向近地轨道发射卫星，其他近地轨道的卫星在第二毁灭纪中都挂了，就只剩月面了，你说，要怎么办？”

“我警告你，工作的时候不要叫我萝队。那你们不会用计算机合成吗？合成！”

“再合成也代替不了真实情况啊。就算罗盈在近地轨道看到地球会恐慌，那不让他看不就完了嘛？反正模拟他在月球上看地球，没这毛病。”

“我们必须事无巨细，机会，机会也许就这一次。”萝莉寸步不让地反驳道。

“我的意思是，现在的状况，我们已经无法事无巨细了。你也知道，每个区或多或少都有人选择了冬眠主义，罗盈他是从另一个计划中补上来的，这么短的周期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再说了，你们竟然力排众议，选择采用冬眠装置的信号输入来进行模拟训练。两个地球，这不荒唐吗？你们难道就不知道这是非法的吗？”

“呵，现在又来说非法的事了，你刚才不是还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吗？用冬眠装置模拟有什么不对，我算是看出来了，在火星上时，你一直对冬眠有种深深的恐惧。”

“可这毕竟与常规意义的模拟有所不同。还有，我拜托你想一想，非法之后的含义。恐惧与依赖是一体两面，如果我们的队员在模拟训练中被这样搞残了，真的是在断送这本来就不多的机会。”

萝莉一时语塞，不知道是气秦光还是气自己，便用手狠狠地砸在了罗盈身边的床头柜上。

“第二、第三计划，虽然不如第一计划详尽，但能够成为第二第三计划，也说明了它们有替代的能力。就像你说的，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牌可以打了。”

秦光走到萝莉身边，轻轻握了握她撑在床头柜上瘦削的手腕。

“秦队！”

就在二人僵持的时刻，严妍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医疗室。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秦光转身问道。

“冬眠主义者在中枢区再次对极光中心展开了攻击。”

“知道了，自我们来到中枢区，这种情况隔一段时间就发生一次。应该不要紧吧？”秦光不以为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