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将事折过去

期间他或许采撷到了路边的一些讯息碎片。但它们杂乱无章，像锐利的割口一般难以拼凑成集。而那些碎片又在他握住后不久，像青烟般消散在了变幻莫测的场景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场景终于稳定下来，自己像被丢进了一个墓穴一般，下方是坚实的硬地。

一缕清泉从他干涸的喉管流入，为这具生命的躯壳注入了一些生机。

他轻咳了两声，恢复了一些神智。

眼前是遥远的天花板。线状的红灯管像冗杂的电路，在前方散发着恒定不变的光，仅是处于警示，并非为了将整个房间照亮。

他尝试着驱动四肢，发出了一丝响动。

“你别动，听我说。我们还在避难区。那场纷争，现在还在进行中。”也许是严妍敏锐地听到了他发出的动静，连忙低声说道。

罗盈只觉得自己像一块长了霉的烂肉，身下的砧板恰逢其时地传来了轻微的震动，像是在回应严妍的话。

冬眠主义者和三个区联军的战斗，究竟会走向怎样的结局。他努力抓住那些碎片残留的痕迹，最终留在手心的只有那些无关紧要的名词。

四周是寂静的，除了严妍转身离开房间时带上门的声音，这环境宛如深夜的太平间。

过了一会儿，严妍离开的方向传来了又一阵响动。这是门磕在墙上的声音，更大一些，却十分陌生。

处于警觉，他费劲力气支起了身，却又因为手腕无力而坍落了下去。

但在将自己的身体抬起的瞬间，借着幽微的红光他看到了，隔着几张空旷无人的病床，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向他走来。

“你别怕，我是第三区驻中枢区特种部队军人史强。虽然各区的武装支援力量还没有那么快赶到，但看目前的情况，中枢区很安全。即便对方拥有一定数量的重型武器，但这毕竟是史前遗产，在杀伤力和数量上还不足以破门而入。”

“是吗？可我偏偏在这个时间倒下了，什么忙也帮不上。”罗盈不甘地看着天花板的红色纹路说道。

“我有个疑惑，你是时间旅行者吗？”史强低沉的声音又降了半分。

“什么意思？”罗盈不解地问道。

“你是从更久远的过去，通过冬眠装置来到的现代吗？”

“你的话我不理解。”在史强的帮助下，罗盈艰难地坐起，倚在了床头的墙边，“在我的脑海里，只有关于地下城的回忆。你为什么这么问？”

“也许他们对你的情况没有察觉，只是认为这是你的心理素质不佳，无法承受记忆连接下输入的幻象。但在我看来，你这是冬眠应激性障碍的症状。”

“我是对冬眠产生恐惧，不止一次了。”罗盈回忆道。

“冬眠应激性障碍，或者说冬眠后遗症，是第一毁灭纪前后，冬眠者无法适应冬眠而产生的症状。根据研究，这与装置本身和冬眠者个人都有关系。”

“可我自觉身体还不错。”罗盈有些迷茫。

“不……与身体素质无必然关系，它与人体内的一种激素有关。但根据记载，在数代b4507和冬眠装置的升级后，这样的症状早已从人类的历史上消失。”

“所以，你认为我是来自第一毁灭纪？”

“也许还要更早。”史强雕刻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在b4507对人类的身体产生深远的影响前，你可以来自任何时间。”

“但我仍有印象，自己六七岁的记忆，在工头的抚养下长大的记忆。”罗盈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

“那么你的父母呢？你对他们有印象吗？”

罗盈愣了片刻，面色有些犹豫，口吻有些激动：“在这末世，家庭几乎是不存在了。或许……或许他们已经葬身在了第二毁灭纪的风暴中。”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你的症状，却也无可置疑。或许因为随着冬眠配套技术的发展，这病症在人类社会已经消失太久了，以至于你身边的人都没有察觉。或者说，人类这几百年坎坷地走来，都不愿意去察觉。”

“那么你呢？”罗盈盯着史强的脸问道，“你又为何会知道这历史上的病症？难道，你也是时间旅行者？”

“你别想太多，只是处于工作的需要罢了。”

“不，你说，人类不愿察觉，而你竟能免俗，似乎对此早有了解，却是一个置身于这段苦难历史之外的人。你来自第一毁灭纪，对吗？”罗盈被自己这番天马行空的推论吓了一跳，微张着嘴愣着，内心却渴望着史强的回应。

“秦队说得没错啊，你是真的聪明。只是，这件事你没有证据。好好休息，我的故事，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听。但你得答应我，没证据的事不要对别人说起。”史强站起来，准备离开。

“等等！”罗盈用尽力气叫住史强，以至于声音变得沙哑，“现在我心里有另一个臆测，请你等我说完！”

史强微微转头，似在等待罗盈的开口。

“根据我在初级教育课本上学到的那点知识，冬眠装置应该是在第一毁灭纪降临前的数个月进入试验阶段的。如果你在此之前已经知道了冬眠装置的存在，那么，那些冬眠装置又是如何出现的呢？隐藏在人类社会中的其他文明吗？”

史强眼中的笑意变得有些复杂，喉结轻动了一下，似在盘算怎么将事折过去。

“许队，许队，领导找你。”严妍的声音由远至近。

“我说过了，找机会再与你说。”史强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严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看着勉强撑住、神情有些狼狈的罗盈，愣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未等她开口，罗盈抢先问道。

“你躺好！”严妍执拗地扶着他躺下，“战况挺危急的，我们有些错估了对方的实力。援军……迟迟未到，许队作为军官，也许要前去支援了。”

罗盈听闻，有些慌张地看着门的方向。那军装离去的身影，氤氲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他没看到过黎明，也不曾见过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