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若有若无的笑意

与运输船同来的还有弗兰克。他依旧被簇拥在守卫之间，或许刚从冬眠装置中苏醒，像一个不断吸水又失水的鲜活细胞，与面前这帮被悉数叫到节点舱的时间奴隶们很不一样。

“安娜号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好。”弗兰克看了秦光与卢万宁的方向一眼，意气风发地说道：“这意味着我们目前不需要太多的监视者。”

此话一出，这些星舰文明的底层们瞬间沸腾。这是否代表着，将有一部分人，将会脱离这个一眼望到头的枯燥岗位，与安娜号的人一起携手走进新的家园。

秦光望了望卢万宁，老人原本挂着笑容的脸上轻轻皱起了眉头。

弗兰克很得意地欣赏着他这番话在人群中炸锅的效果，仿佛自己是一个拯救苦难的神使。他清了清嗓子，底下的人全都安静下来了。

“在场的人中，将有一半的人重回安娜号，进入冬眠舱，进入长期的冬眠。”

下方再次欢腾，像是要过一生中最盛大的节日。时间奴隶们仿佛丢弃了自己在人类社会中积攒出的不堪一击的矜持，纷纷举起了手，希望弗兰克看到自己。

秦光和卢万宁没有举手，后者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你看起来觉得不对？”秦光小声问道。

“你觉得呢？按弗兰克所说，被选出的人将回到安娜号，进入长期冬眠。因为有了冬眠装置，在这趟迁移的旅途中，如果步骤衔接得当，甚至不需要考虑到繁殖，所以是长生者为王。

那么，我们这些时间奴隶，又何德何能能够享受长期冬眠，来了趟从者号，便驾凌于普通船员之上呢？”

热闹的场面死死盖过了卢万宁的话，这让秦光差一点就听不清。

弗兰克开始从争相露脸的人群中挑选幸运儿。他专挑那些最积极而谄媚的脸庞。每有一人被选出带走，他便煞有介事地炒热着气氛。

名额一个接一个地减少，但这又反过来刺激着争夺的人群陷入更深的狂热之中。

“为他们打上烙印。”卢万宁冷冷说道。

“什么？”秦光不解地问。

“当你上了安娜号离开地球时，你是一名普通船员。这像一个烙印一般，让你的行为不再与一般地球人相似。而当你成为了奴隶后，恐怕最初作为地球人的尊严，都已经舍弃了。”

秦光明白了卢万宁的意思。眼前这些人很快地适应了当前的处境，便不顾一切地做出了他们在地球、甚至安娜号上所没有的举动。可……这又与弗兰克的这番来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还不明白吗？”卢万宁看着秦光的疑惑神情，继续说道：“目前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时间奴隶。将我们全数送来从者二号，是为我们打上奴隶的烙印。”

“他们……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让我们晋升？”

“那不然呢。我们终会死去，死在哪一段路罢了。而安娜号的熵增终究积重难返，与其在后半程的半混乱状态即时让普通船员降格，产生难以控制的风险，不如提前打好印记。

然后借着晋升的幌子，让其中一部分奴隶提前冬眠。等到岗位人手不够时，再随时唤醒补充，毕竟，这也不过是让奴隶变成奴隶的简单步骤罢了。”

“最后一个名额。”弗兰克对着扩音器一声大吼，将全场的氛围推向最高潮。

他做作地伸出一只手指，像一个抓娃娃机的抓手一般在人群间来回巡梭，倏尔变得假意严肃，开口说道：“我们安娜号会念及各位的旧情，所以，我决定将最后一个名额，留给我大义凛然登上从者号的前同事。”

手指停在了卢万宁身上。

场面安静了下来，像是冰层下的蓄势待发的火山。卢万宁的笑容凝固了。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老人都来不及反抗，便被守卫们带离。

秦光突然觉得胃里恶心，甚至惊恐。他慌乱地望向老人被带出节点舱的背影。

就在那瞬间，弗兰克身边的守卫们尽数出动，将未被选中的人群分离控制，一个个带回了监牢之中。

在混乱中，秦光记起了老人回望时的眼神。那是如此绝望，却又好像在说：“剩下的一切，就都要靠你自己去想了，幸运儿。”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卢万宁。”

常京生听着秦光断断续续的讲述，过程有些艰难。说到这里时，眼前这个大男孩将脸挑过了另一边，似要将心中所有的情绪都融进地球氤氲的夜色中。

“只是事情并非如安娜号高层所想的那样，飞船上还是发生了暴乱。那是弗兰克回到母舰的一个月后，监控里，由普通船员组成的巡逻小队正在一如往常地执勤。

但始料未及的是，舰内连接各舱室的闸门突然门户大开。与此同时，所有的冬眠装置，开始启动了苏醒程序。”

“什么情况？”常京生感到有些吃惊。

“不知道，仿佛是有人黑进了安娜号的系统，事情就这样明晃晃地在监控中发生了。或许是入侵准确，又或许是为了让身在从者号的我们亲眼目睹一切，这些暗藏在舱内的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了全过程。

我可以感到，当舰内第一起流血事件发生时，其他的牢笼内传来一阵骚动。我想大家都乐疯了，拼命按着床边的红色按钮，为这场暴乱疯狂打call呢。

这混杂着希望与狂乱、幸灾乐祸与卫道精神的情绪，从那绝望的三尺牢笼中发散出来，弥散在了从者二号的整个空间中。

最后传递到了看守的守卫身上。直到其中一名守卫打开闸门告诉我，弗兰克已经夺取了安娜号的最高领导权时，他的嘴角还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究竟有谁能黑进安娜号的系统呢？”

“这让我想到了卢万宁在进入冬眠前说的话，不能将人与人的关系完全托付给计算机。这飞船原本并非这位被推举出的老领导者所有。

或许是为了防止权限突然失效，他才没有一开始让全员进入冬眠状态，而是设计出了这样一套从舰规则相互制衡。只是没想到，机械叛变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