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极端的幻象
“如果那些‘墙’本身具有智能,那它或许注意到了不断有文明的种子从地球逃离的现象。将我们放过,这不是蔑视或者施舍。恰恰相反,让我们重新回到地球上,是一种对其他文明妄图逃离的警告。”
“我想隐藏在人类社会中的意识觉醒者已经收到了这份警告。”
“是,收到了,我们便没用了。”秦光惨然一笑,“所以回到地球的我们遭到了抓捕、杀害。大约是那些拥有墙的文明,害怕我们将在那片黑暗之海上遇到的事说出去,便开始动手了。”
“可为什么,最近他们的行动又戛然而止了呢?”常京生疑惑道。
“不知道,只能猜测。如果大家都收到了警告,再也没有文明想要逃出去了呢?没有文明想要逃,那有关‘墙’的细节,怕也是没人在意的了。”
“我们换个思路。”常京生突然想到什么,“难道各文明的种子一开始打算逃跑的时候,会在意这警告吗?大难临头的事,谁又比谁怕死呢?”
“你的意思是,所有人逃跑的条件……消失了吗?”秦光像是细细在回想什么,无果之后,摇了摇头。
“没法知道,但我感觉,这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放弃了争斗,这也许意味着已经没有希望了。”
常京生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秦光。
秦光疑惑地接过那纸,展开时,苦笑了一声:“这事儿啊,这事儿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正如上次在猪笼城寨时,出于恐慌中的我说的那样,欧逸凡写的。确切来说,是在我离开前几个月,他因为发现了那颗星星,有感而发所作。”
“欧逸凡星……墙……秦光,我问你一个问题。在焰行者的记忆里,你曾经看见过母星的末日。你从这些素材中,对不同文明之间的关系怎么看呢?”
“同级文明之间知道彼此的存在并相互提防,但高级文明会对低级文明竭力隐藏自己的踪迹。”秦光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想也是。”常京生倏尔笑道:“至今为止,我们还没有以常规方式发现其他文明存在的痕迹,这也许只能说明,我们是最低级的存在。”
他从秦光手里拿回那张纸,再次端详那褶皱上的字句。
“我们是飞鸟……”
“我也这么觉得,只是我们飞不出这重力的囚笼。”
常京生没再搭话,转身走到窗边,透过外面落叶的枯枝,望向漆黑的天幕。天顶偏东、飞马座附近,已过了观测的最佳时节,欧逸凡星用肉眼已经看不到了。
“即便我们能看到,最多也只能看见红色的眼睛吧。因为宇宙在膨胀,星体和星体之间的距离也在慢慢疏离。”
“这是我和欧逸凡之间最喜欢的比喻,这世界上存在着不止我们一群飞鸟,但对于我们这些羽翼渐丰的雏儿,能看到的,却也只有雄鹰们的眼睛。
等到我们终于知道他们一直在注视着我们时,却依然辨不清它们的形貌。甚至,那红色的眼睛,依然有可能是他们对我们的巧妙伪装。”
“或许你真该在自己的专业上深入下去。我这边,已经碰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
“谁不是一样的呢?当我刚登上安娜号、自身权利还很宽松时,利用过上面的无线电信号接收器,只在偶然间,得到了欧逸凡星的蓝移数据。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面前横着一堵厚到此生无法穿越的巨墙。”
“可飞鸟始终要向着那团火光飞去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即将回到学校完成学业,十多年前工作过的地方,也向我发出了实习邀请。只是我还不知道,登记表上的年龄,是填二十多岁还是三十多岁。毕竟,在人类的时间线上,冬眠装置,还是个不存在的东西。”
秦光又伸了个懒腰,似要将那段苦涩的经历抛诸脑后。
常京生望着秦光,这不过是一个在地球上安稳长大的男孩。重力魔咒虽然束缚着人类,却也带着不可思议的治愈力量。他已经感觉不到,年轻人在黑暗之海上经历的沧桑。
“你好好休息。伤好了,记得来m市看我这老头子。”常京生半开玩笑道。
“谁看谁还不一定呢。我感觉,我们会再次见面的,身上还有伤,不送啦。”
常京生点头作别,下楼时,天色已经破晓。
与第四区毗邻的广场上挤满了人,他们以旧时代家族的形式三五人围坐成了一团。
每个小团体都有或大或小的一顶帐篷,那像被每个家庭供奉的神圣器物,拥在中间,害怕被广场上居心叵测的其他人夺了去。
家庭这样陈旧的社会生活单位,在被地下城各行政区人为地消解了之后,却又在现在这样濒临崩溃的社会中,像凝聚的液体般,被无形之力牵引,最终聚集弥合了起来。
这些弥合而成的小团体,此刻提现了空前绝后的优势。
广场上的帐篷受地方所限,最大的能钻入也不过两人。簇拥在身边的四五人,便轮流进去休息。
清醒着的,或是低着头,百无聊赖地听着周围许久没有的异常动静,或是痴痴地望着蓝色隔板的方向。
奇妙的血缘让这些团体变得相对牢固,没那么担心趁着其中一人睡觉的工夫,团体内的其他同伴就将这风雨飘摇的房间偷了去。
第一区的入境官躲在门后,从缝眼里提心吊胆地窥伺着广场上的动静。这里原来是他们这些关系户的地盘,广场上陈列的小型摊位,从中都能抽一份水。
这样安逸的收入在第四区宣布独立的那时起逐渐达到了顶峰。抛却了身家性命,拖家带口只为能进入乐园的人们流水一般地涌来。风过留痕、雁过拔毛,一时间让吃这碗饭的人们赚得不亦乐乎。
但恐慌与消息传播引起的连锁反应,让这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原本的涓涓细流不消一个月便成了大洪水。他们冲垮了小摊、闭塞了关隘,让一切诗意与美好都沦为了极端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