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却格外留恋

线匝边一个个铁桶倒扣着，零零散散不到五位客人坐在上面，正安静地喝着铁罐内一些黑褐色的东西。

罗盈仔细朝那些面孔望去，多是了无生趣，却也没见那风衣男子的身影。

“你们是一起的？”矮胖女人沙哑着嗓子，懒洋洋地指了指吧台边上的拐角，“那先生刚才点好咖啡了，你过去就成。”

罗盈听那女人所言，顿生疑窦。不过片刻工夫，两人一前一后，大约也就够那风衣男人路过吧台。

看来，于这周遭的事物而言，他才是最陌生的一个。

他走过去，看见那男人低着头，将面容的大半埋在立领中，似在等待着他坐在对面。

“谢谢你，救了我……”罗盈终于说出了遭遇暴乱后的第一句话。

他走过去，望向那男子。秦光平静回望。

咖啡馆的气氛有些压抑。许是为了让场面轻松一些，店老板播起了欢快的音乐。

只是罗盈的心中已被燃气的怒火填满。他望着秦光不带感情的眼神，一只手抓着线匝的边缘，拼命克制着自己。

“坐吧，我受人所托，要救你出来。”秦光似乎看穿了对方的疑惑，将声音埋进背景音中。

迟疑了一下，罗盈心中的火气稍稍下降，还是坐在了秦光的对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的官阶比刑场的警卫要高些，他们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是我主动选择了第四区，从结果上看，我们现在站在了同一个战壕中。”

“别跟我套近乎，白银……还有严妍……”罗盈忿忿说道。

“刚才收到了消息，严妍已经顺利返回了居住点。而史强他们……我无能为力。在场面上，总要给荒民们一个交代，我无力改变。”

“所以你还是背叛了我们，早就做出了选择。你能否认，核心区的沦陷与你无关吗？”

“我知道，你们尝试着逃出地球，是想给人类多留一条后路。你们拥有白色羽翼号，具备了带领部分人类飞出太阳系的硬件条件，只是被墙体阻拦。

你有没有想过，在当时三个大区都在积极推进第二望月计划和飞鸟计划的时候，我的选择其实也是给人类留一条后路呢？”

“可你还是站在了嗜血恶魔的身后，核心区的战争，死了那么多人……”

“我们需要一个根据地。对比相互之间暗自较劲、沟深壑险的三个大区，我们能选择的只有核心区。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会打乱你们的计划，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算如你所说，你又是怎么知道，乐园计划的可行性呢？在我看来，就算是乐园计划的‘前身’，第二深海计划不过是个人类并不太在意的备用方案。在乐园系统横空出世的时候，只是考虑到地下城的舆论情绪，就被匆匆取消了。”

“关于第二深海计划和乐园计划之间的微弱联系，你也注意到了？”秦光忽然笑了笑，“这不奇怪，你在一定程度也进入了第二深海计划的核心。

我们之所以站在第二深海计划的影子里，并在计划被取消后进行了更为激进的乐园计划，是因为几年前得知了孙为的预言。”

“孙为？”

“地下城的创造者。不止是我，第四区的许多核心人物都收到了预言。

我还记得那个盘着发髻的女孩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告诉我，‘人类逃亡之路已完全被死亡之海上的墙堵死，只有选择冬眠才能拯救人类’。那女孩，我想，你从某个层面同样认得……”

“严……严妍？”秦光的话浇灭了罗盈的随后一点怒火，他沉溺于名为迷惑的浓雾中，竭力回想与那女孩从相遇开始的点点滴滴，“可她还和我们……”

“她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孙为从未远离我们。早在第二毁灭纪的末日前夕，隐藏在地下的艾格尔向人类提供了最后的避难所，光是这一点，我便想顺应孙为的指引，做一些真正能拯救人类的事。”

“可如果这样，孙为也许会有其他目的……”

“关于这一点，谁又不是心知肚明的呢？但一切都已是计划好的。从那避难所出现在人类的面前起，历史的巨轮已经开始转动。她操控着‘地脉’的流向，为所有处在节点上的人发出了入场的邀请。”

罗盈瞬间明白了。在分秒必争的末日倒计时中，如果真的存在一股能操控地下避难所的力量，那避难所出现的位置、距离、难民能够携带进入物资的种类数量。

甚至艾格尔重新组合后的地下交通，都将被那力量轻松掌控。

它“看”到了人类在地下城中不可逆转的逐渐衰落。

第四区拥有的远超其他三区的军事力量，只消让野心家将毁灭纪前的武器装备带入，在与地下城主体分隔的某处沉睡。

直到历史进入了分岔的河道，下方的暗桩方才逐一浮现，引导着大江大河，沿着脆弱的堤岸，向着远方咆哮而去。

仿佛是趁着两人谈话的空档，吧台的胖女人用铝制的盘子托着两个冒着热气的黄铜杯子走向他们，将杯子送到了两人面前。

“久等了，美式。”她静静地放下这句话，转身离开，好像一根游离车轮之外的履带，所有世事与她无关。

罗盈看着杯子中浑浊的黑褐色液体，迟疑了一下，还是端了起来。

杯子很沉，但里面的液体却十分轻盈。这本是密度差异巨大的不均匀质感，却在他第一口送入嘴中时，蕴化成了缓缓散开的苦涩。

这味道他不喜欢，却格外留恋。

“这是一场革命……”秦光望着女人走过转角的背影，恢复了罗盈第一次与他遇见时，这个温柔的中年人忧郁的语调。

“我知道……”罗盈的嗓子有些发紧。

“不，我没说清楚，这是一场技术革命……”

“技术革命？”罗盈难以置信地回想着返航后周围看到的一切，那与他仓促离开时并无什么不同。

“根据记载，在第一毁灭纪前，人类共进行过三次大规模科技革命，其结果，都是改造生产工具，提高生产力，最终导致世界人口的膨胀式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