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无法想象

闸门口敞开着，却极少有人进进出出。在这十多年间，这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离去了三分之一。

他们大多是在平静中死去的，像是穿越了冬眠的坚实隧道，然后扶着墙，慢慢地走远。

室内的灯光很明亮，陈菲害怕这会加重罗盈的情绪，稍稍在前方挡着些。

一个看起来和秦光差不多大的男青年正好走出，点头与她打了个招呼。他是十年前加入他们的，看起来比秦光成熟很多，目光里也有一种沉稳的感觉。

她将罗盈安排在中段的一个空着的床位上，为他找来了舒适的软垫，让他坐靠了上去，再为他盖上一层薄被。

这位置并不是那些走了的人腾出的，这房间从来就没住满过。

又有两名女孩主动跑来和她打了招呼，在得到她的微笑后，才去忙各自的事。

他们都是被送到现代的时间旅行者。与秦光不同的是，他们始终没敢走出放置着冬眠装置的小屋，有的离开过一阵，却又因为不适应当下的环境，便竭尽一切，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与运送物品不同，对于结束时间旅行的人来说，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这个时代的守墓人，这也是责任的一种。

许是现在的环境过于严苛，又或是出于本能，就像是刚出生的小鹅认错了母亲，那些心灵脆弱的穿越者竟对陈菲产生了若即若离的依赖感。

这并非这个时代才有的事。根据祖先的做法，她寻得了一小块地方，供他们集中工作生活，安稳走完这一生。幸运的是，基因套索并未波及这里。

她看了一眼因为舒适而逐渐垂下眼皮的罗盈，惊觉他走了很久很远，竟仍未走出这蜷曲破碎的蛋壳。

“陈姐，有人找。”

是刚才那个往外走的男青年。大约是来了另外的客人，这才折返回来。

他看了一眼逐渐陷入沉睡的罗盈，很自觉地将声音放小，却因为和陈菲有了理由说上话，一扫刚才沉稳的情绪，变得有些兴奋。

“工作的时间，大部分人都在相关岗位，会是谁跑来定居点找人？”

“说是找你的，我也奇怪，一般组织来人，都会直接去咖啡馆找你，是怎么知道你刚好回来的？”

“知道了，我去看看。”

陈菲心想，能知道她刚将罗盈安顿好的人，大约只有刚才匆匆离开的那个人了。

她走到闸门口，看到对方的样貌时，却不禁一愣。那不过是负责这个特殊居住点与组织联络的通讯员。他身材瘦小，为人却灵活机敏，据说还担着其他要职。

“你把他送这来了？”透过陈菲挡在闸门钱的宽大身影，来人的眼光还是看到了几十米开外的罗盈。

“你们……你们认识，我是说，刚才在咖啡馆与上面联络的男人。”

“老相识了。但你别多想，他被公务缠住了。我今天找来，是为了自己的工作。”吴定良咧嘴一笑，但双目中却无半点笑意。

“他们的事？”陈菲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居住点的事。”吴定良故作轻松地说道。

她的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当曾经的核心区及现在的第四区知道他们的存在后，也许是出于保护基因多样性的考虑，并没有将他们驱逐。而是让他们在三个区及现在组织的监督下，就地从事一些简单的文职工作。

对于这些因穿越的时间过长、无法融入当今社会的时间旅行者们，这无异于是最好的境遇。他们并没有被要求繁衍后代，只是以一个相随宽松的环境，与人类社会若即若离。

这是他们的“特权”，具体到每个时间旅行者的身上，而与“特殊居住点”本身无关。这里不过是他们为了与陈菲统一相见，才选择的居住方式。

而吴定良虽然名义上负责这群人和组织的联络，但除了陈菲之外，其他许多人本就身在社会机器的一些闲散部门，没必要上门通知。

“和最近闹的端粒燃烧症有关吗？我听说，冬眠装置的生产……嗯，不太顺利？其他区为我们提供的土地还未落实吗？”

“这些是小事。我来是通知你们，上面已经决定了，要为你们搬家。”

“是荒民的居住空间不够了吗？我知道，我们这里虽然确实还有很多空出的地方，但勉强让荒民进来混居，于这些人而言，是真的不太合适。”

“我觉得……我还是直说了吧。”吴定良收敛起了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神情格外严肃，“他们要让你们搬离第四区，这个命令，已经没有撤销的余地了。”

“什么？”尽管已经有所察觉，陈菲听到这番话还是愣住了，“那……那……搬去哪里？”

“搬离第四区。”吴定良像是害怕过多解释引发更深层次的冲击，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

“可他们的家与工作都在这里，从核心区时代开始一直如此。据我所知，第一到第三区与地面的荒原已经无异，若是将他们赶走，这无异于直接让他们去送死。”陈菲的情绪有些激动。

“这是已经决定的事。为了这次病情和乐园计划，第四区将面临一次巨大的选择，从上到下都将会削减。不妨告诉你，其中也包括我。”

“你也……”

“对，没错！”吴定良像是害怕自己情绪波动一般，抢白道，“末日真的要来了，地球逆转，恐怕你也无法想象。那么，在人类的死劫面前，裁掉一个只会吆喝的卖假货的小商贩，有什么问题吗？”

陈菲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问道：“那……我们离开后，要去哪儿？”

“第一区到第三区并未完全空置。尽管围绕着第四区发生了多起流血事件，但活在外面的人还有不少。

他们之中，我听说还有压根就不想进入冬眠的人。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运气好，末日没那么快到来，总能过完这辈子的。

不过，你本人可以选择留下，他们还是会接受一些特殊的人才。”

“不，我也离开！”陈菲回答得斩钉截铁，却又怆然一笑，“我的祖先收了他们的钱财，现在，反倒变成我欠他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