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八章 湘江学院
第168章 湘江学院
李自成表面的意思,是想借两人之口告诉天下人,他就是当世孟尝君,只要有一技之长,能解决实际问题,哪怕是鸡鸣狗盗之徒,在大顺也有进身的机会,跟那些读圣贤书的儒士“不分轩轾”。
但他很清楚,这样做其实是自取其咎,跟自杀也差不了多少。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高傲的读书人怎么会同意跟一群手艺人平起平坐?这不是羞辱斯文吗?他如果不想得罪全天下的读书人,如果不想被骂成“不若夷狄之知礼”,那他就不能真的这么做。
但是,他虽然不能这么做,却偏要这么说,因为他想看看宋应星到底是不是个阿谀逢迎之人。
可是宋应星没说话,反倒是胡澥起身问道:“陛下准许洋教士卜弥格开办学校,传授洋话、算学和几何学。果如陛下刚才所说,是否也要划入国子监实学,由宋参师(司业别称)一并管勾?”
李自成眨了眨眼,都说人老奸、马老滑,果然没错!
给洋人授官早有先例,国子监也接收外国学生,这都不算什么,毕竟老师都是中国人,但要让洋人进国子监当老师,这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吗?真要那样,别说是读书人,恐怕就连村愚野氓、贩夫走卒,也会指责他以夷变夏,数典忘祖。
而如果不归入国子监呢?都是实学,一个能入仕,一个不能入仕,谁还会到洋学校来求学?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吗?除非全靠强制命令,可是有国子监实学在那里比着,命令谁去谁不会心生怨望?干嘛要给自己拉仇恨?
胡澥是在变相地阻止皇帝,虽然滑不溜手,但却还算忠诚,看来当年差点充军,给了他深刻的教训。
李自成心思飞转,看向宋应星,问道:“宋卿,你说呢?”
“这个……”宋应星迟疑了一下,问道:“敢问陛下,本朝国子监归什么衙门掌管?”
李自成立即就明白了宋应星的用意,暗赞他果然聪明,但却不动声色,说道:“礼部仪制司主掌嘉礼、军礼以及学校、科举等事务。宋卿问这个干什么?”
“回陛下,”宋应星施礼说道:“洋人不宜进入国子监,但洋人所传之学又不能不传,不如另辟蹊径,或更允当。”
所谓另辟蹊径,就是不在国子监之内划分经学实学,而是在国子监之外另成立一个“实学监”什么的,统归礼部下辖,虽然换汤不换药,但由于原来的体系不动,属于另起炉灶,所产生的震动会小得多,的确是个好办法。
但是这算逢迎还是算谏阻?李自成吃不准,思考着,在房间里踱了几圈,重又坐回到椅子里,左手端起盖碗,右手揭开盖子,轻轻在碗口上刮着,问道:“宋卿,若按你的建议另辟蹊径,你要到哪儿任职?”
宋应星不假思索,立即答道:“臣仍愿主持实学。”
李自成点了点头,“如此,你的官职就要变一变了,不能再是国子监司业。”
“是。”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宋应星并不多言,等着皇帝的下文。
李自成喝了一口茶,仍然捧着盖碗,但已不再刮了,向胡澥问道:“练海先生,若是把实学设在集贤馆之下,你觉得怎么样?”
胡澥是掌集贤馆大学士,这件事当然要问他。
胡澥暗想:不归礼部归集贤馆?这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躲国子监越远越好?我倒无所谓,但不知礼部侍郎姜学易会不会乐意?可别以为是我要跟他争权。我都这把年纪了,做到从二品光禄大夫,官也算升到头了,犯不上惹这个麻烦。
于是他说道:“集贤馆为国集贤,老臣也主张实学,把这个新机构划归集贤馆,原也并无不可,只是朝廷自有法度,此议与制不合,若要变更,还需多方考虑,尤其是在恩科开考在即的当下,似乎更宜稳妥为上。”
“哪有那么麻烦!”李自成把盖碗放回桌子上,笑了起来,“大顺朝白纸一张,自朕作故,就这么定了!科考仍归礼部,但礼部不再管理学校事宜,国子监划归弘文馆,教授经义;集贤馆成立……唔……朕看岳麓山就不错,在那儿选块地皮盖校舍吧。那儿不是有个岳麓书院吗?咱们不跟它争,就叫湘江学院!专授实学。宋卿,你来当这个湘江学院的院长,品秩嘛,暂定为从四品。”
“臣领旨。”宋应星没有迟疑,立即躬身领旨。
“臣领旨。”胡澥先愣了愣,然后才躬身领旨。
李自成不理他们,接着说道:“卜弥格的那个学校停办,并到湘江学院里来。宋卿你可以聘他做个客座教授,以白身任教。学院可以开设外语、算学、几何、农学、矿冶、杂学这几门课程。学生嘛……面向全民招生,只要识字量达到一定标准,不论是谁,是什么身份,都可以报名。至于先生,只要能胜任,同样不问出处,官员也行,生员也行,白丁也行。他们要是觉得身份要有个区别,那就进士当教授,举人当副教授,秀才当讲师,白丁当助教,随便先区别开就行,没必要较真,反正早晚要以水平定身份,功名反倒不顶用。”
宋应星跟邓岩忠一样,听得有点晕,胡澥则根本就没听,而是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自成,看皇帝又开始奇思不断,想起了代替皇帝去祭奠杨嗣昌的时候,给杨家人所造成的震撼。
那种伏在地上叩头出血、失声痛哭的场面,即使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不动容,胡澥很清楚,那哭声里的情感很复杂:尽忠扶保的朝廷争言其罪,连个谥号都不肯给,反倒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给予了肯定,并且诚心祭奠,杨嗣昌如果泉下有知,将会作何感想?天下才俊如果听说了这件事,又将作何感想?堵胤锡临去衡山之前,写信告知在常德的侄子堵正明,私下里曾对胡澥说过,“如果正明不去衡山,也许倒是一件幸事”,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杨氏族人没人出来做官,岂能还是视大顺为寇仇?永昌皇帝的所作所为,真的太令人浮想联翩了!
胡澥正想到这里,忽听得李自成叫他:“练海先生莫发呆!你和宋卿先搞一个学院的章程报给朕,把学科、师资、教材、课时、招生、薪酬、学费、经费什么的都写写清楚。不用急着开学,先把校舍建起来,把筹备工作都做好,来年二月节(惊蛰)再开学也不迟。”
“是!”胡澥赶忙答应。
李自成又说道:“宋卿,朕刚才说的那种有螺旋线的铳管还记得吧?给朕做几把那样的鸟铳好不好?”
他终归还是没忘了线膛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