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苍烟祭 第三十四章 老实点
红衣女子颤抖着呜咽起来,谢无猗压下匕首,在她颈上划出一个血口。
“范妹妹,我的耐心有限,你那拙劣的易容术根本骗不了我。”谢无猗绞住她的双手,冷哼一声,“你听从褚瀚摆布来杀我或燕王我都能忍,但和第三个人做交易来骗我就是你的不对了。”
范兰姝浑身瘫软,想要出声辩解,却期期艾艾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非要我来说吗?”谢无猗早就烦透了她这个样子,哑声质问道,“你刺伤我的那根簪子是你娘的陪嫁,你说你娘祖上都是泽阳人,可簪子上的螺纹却是西境合州常用的纹样,这作何解释?”
范兰姝已经哭花了妆,谢无猗却没有放开她。
“好,这可以算是巧合。那我问你,我落水前你说‘合州的事这么大’,‘合州的事’是什么?”
军粮押运案只有范可庾一个活口,他只对谢无猗说过改后的路线,甚至还没来得及讲述细节。连谢无猗在西境摸了两年都没摸出线索的合州,范兰姝是从哪里知道的?
褚余风和褚瀚也不可能知道,否则谢无猗回泽阳后闹出这么大风波,他们本可以置若罔闻。范可庾死无对证,单凭谢无猗一张嘴根本改变不了结局。
人的所有试探和进退无据只能证明他对未知的恐惧。很显然,在褚余风的筹谋里,他漏掉了什么。
乔椿临时改道,三封信都没送出去,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这三个没有随他一同问斩的送信使中有人活下来了。
而且,他见过和范兰姝合作的第三个人。
去往泽阳和邛川的送信使很容易被截杀,唯有合州送信使是个变数。
褚瀚囚禁范兰姝和其他人,应当就是为了问出这个人的下落。
厘清了这一点,范可庾在说到“合州送信使”时被灭口也就顺理成章了,褚余风希望找到他,但不会允许谢无猗捷足先登。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为什么两年来都杳无音信呢?
谢无猗暂时没了线索。不过通过范兰姝说谎可以确认的是,既然有第三股势力存在,她就不可能死在万春楼。萧惟大概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了第三个人的身份,才会来卧雪庄赴宴,还说要给谢无猗一个“惊喜”。
他就是来抢范兰姝的。
身为“惊喜”的范兰姝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不知道……”
“还是不说吗?”谢无猗扣住她腕上的经脉,直把范兰姝疼得满头大汗,“那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多说一个字我就割断你的脖子。你说的那个暗室,是这里吗?”
范兰姝惊惶地摇着头,嘴唇不停地抖动。
谢无猗又问:“潮湿吗?”
范兰姝仔细回想了一阵,好像她确实经常闻到一股霉味,便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看来那确实很有可能是个地下暗室。
“还有其他细节吗?”
“河……有河……”范兰姝哽咽道,“他们打水特别快,而且不是井水……”
这个太细节了,谢无猗不由得眯起眼睛,“为什么?”
范兰姝怯生生地望着眼前的女魔头,“我,我猜的……他们经常抓鱼,活鱼……还有,有时水很温……”
谢无猗“嗯”了一声。有鱼不重要,重要的是泽阳没有温泉,各处井水都是冰凉的,如果暗室附近有河流湖泊之类的就说得通了。
“还有吗?”
范兰姝浑身酸痛,可面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她只能绞尽脑汁地回忆。
“还有……他们报过涨水,还中断了一次对我的……”
谢无猗心念一动,“时间?”
“不记得了……大概是抓了我之后不太久……”范兰姝弱弱地回答。她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哪还会对时间有印象?
不过这次谢无猗倒不怪范兰姝,她想了想又问道:“你说的那个小耳哥,他真的从来都不说话吗?”
“不,不……”此话一出,范兰姝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是承认上次骗了谢无猗了。她小心地觑着谢无猗的表情,见她没有不快的意思才小声地和盘托出,“他就说过几次话,后鼻音有点重,我……我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
“还有吗?”
范兰姝摇头哀求道:“真没有了,我知道的都说了……王妃,求求你放过我吧……”
谢无猗盯着范兰姝扭曲的表情看了一阵,缓缓松开手。范兰姝艰难地爬起,顾不上脖子上的血珠,只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很快,她又抬起眼睛看向谢无猗,“你……会放过我吗?”
“放过你?”谢无猗垂头,声音无比平静,“你去问问死在万春楼的三十四个人,他们会放过你吗?”
月光洒在她的侧脸,映得这半边面容犹如冰寒。
而与此同时,一直闪烁在范兰姝眼中的惶恐脆弱变成了瑟缩的悲伤。
“因为我爹的事,我或许愧对你们。但范妹妹,恕我直言,你与我不同,你这辈子无论怎样弥补都对不起那三十四个人。”谢无猗眼神锋锐,冷笑道,“说真的,我真想把你交到京兆尹府,但……”
她沉默片刻,转头望向房顶,“我都要走了,不现身是不是有点不礼貌啊,纪老板?”
那日去万春楼时,范兰姝屋中点着极其浓重的熏香,谢无猗却还是在进门之前闻到了一晃而过的药味。当时她只觉得那气味很熟悉,后来昏迷这几日她才隐约想起那是纪离珠用的药。
纪离珠便是联系范兰姝的第三个人。
萧惟等在范兰姝的马车里,说明他知道范兰姝给谢无猗留生路的计划,那么万春楼中很可能有他的人。范兰姝受纪离珠指使,萧惟迟迟没有动手恐怕是把他误认为是谢无猗的人。既然谢无猗的人在暗中盯着,他自然无需插手范兰姝的安危。
而当回到燕王府,看到谢无猗那个失望沉痛的表情,又得知万春楼火势失控后,萧惟就明白是他想错了。
这也是萧惟和成慨说“误会了谢无猗”的原因。
当然,谢无猗也误会他了。
今日,本应被烧死在万春楼的范兰姝出现在卧雪庄,纪离珠没有不在的道理。谢无猗自信满满地扬头看去,上面果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然而这声音刚刚发出,谢无猗面色倏地变了。
不是纪离珠。
谢无猗左手微动,刚要以苍烟相击,对方忽然不小心碰到一个罐子,里面的水哗啦啦地从上方沿着墙流了下来。
她扯过范兰姝闪身后退,只见一个同样穿着夜行衣的男子横坐在梁上,晃荡着左腿。
“王妃殿下,别来无恙啊。”
是他!
进京路上骗了谢暄的那对母子!
谢无猗心中一凛,怒意过后便是转瞬的迷惘。难道她全都想错了?
如果让范兰姝配合演戏的不是纪离珠,而是这个身份不明意图夺证的故人,那今日他们在卧雪庄的目的——
不好。
有人给她下套了。
谢无猗一心恼火于范兰姝的欺骗,急于踩着萧惟的踪迹寻真相,却忘了何茂良虽然是直臣,和褚家不是一路人,这卧雪庄最初可不是他建的。
京兆尹府、平麟苑和万春楼三次失手,褚余风已经下狱,褚瀚岂能饶过她?
谢无猗虽有意放褚瀚在外面布局,可如今的褚瀚已是笼中困兽,半点退路都没有,当然会对她下死手。
眼下又绕回了原点,褚瀚想借她的身份挑起风波,让何茂良在前冲锋陷阵。这名男子现身,外面是否已经布好天罗地网了?
“王妃殿下别着急走啊。”男子呵呵一笑,惹得谢无猗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在下小笛。怎么样,这份大礼你喜不喜欢?”
谢无猗面色如常,小指覆在苍烟上,右手牢牢握住烛骨。她一边关注着小笛的举动一边侧耳听去,外面并无埋伏的声息,只有——
“不用扶,本王……可以走!”
她顿时眼前发黑,这个节骨眼上萧惟来做什么!
谢无猗仍抱有一丝幻想,但愿萧惟只是酒醉随便走走,千万不要闯到这间屋子里来,她可实在没把握把他和范兰姝都带走。
可怕什么来什么,下一息,萧惟已经推开了门。
“刚才那个红——”
萧惟的后半截话骤然噎住,漆黑的草屋里,房梁上坐着个歪七扭八的黑衣人,地上站着个蓄势待发的黑衣人,墙角还蜷着个瑟瑟发抖的红衣女。
“快出去!”地上站着的黑衣人焦急地朝他喊道。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萧惟一下子就清醒了。
“小猗?”
还不待谢无猗回答,小笛吹了个口哨,又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回自己身上。他从背后摸出一个火折子,轻盈地拈起,朝着谢无猗晃了晃,然后,随意地一松手——
谢无猗在小笛动的那一刻就知道了他的目的,她来不及顾范兰姝,烛骨卷上萧惟的腰,将他扑出门外。
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草房轰然起火,火苗顺着墙壁蔓延,腾起茫茫火海。
在草房里倒油,这个王八蛋!
热浪直抵谢无猗的后背,她借烛骨的力量抱住萧惟,趔趄着逃离此地。然而四下里都是草房,火光迅速连成一片,连生路都被淹没了。
看着紧紧护住自己的谢无猗,萧惟不禁梗住,“小猗你……”
“闭嘴。”
滚滚浓烟卷来,谢无猗烧还没退,连呼吸都觉得嗓子刺痛,哪有工夫分神应付他。她抓着萧惟的腰带,拼命在四散纵横的火龙中寻找出口。在众生平等的烈火面前,就算她有翻江倒海的能耐也没用。来不及再犹豫,谢无猗带着萧惟从火势相对较小的拐角一跃而出,藏在尚未被波及的大树上。
树木易燃,绝非久留之地。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们得尽快想办法离开卧雪庄。
今日萧惟前来赴宴,自然不能就这么走了,谢无猗刚要替他寻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就听火场外传来家丁仆人的高呼。
“走水了!快来人,保护两位殿下!”
来得真快啊。
谢无猗倒吸一口凉气,身旁与她紧密相贴的萧惟默默握了握她的手。
病了这些日子,她瘦了,连掌心里的肉都少了。
谢无猗没理会萧惟的心思,此刻她正全神贯注地观察附近的局势。倏地,谢无猗余光注意到在熊熊光焰中,一抹打着火花的银光正疾速飞来。
“小心!”
有火箭来袭,这棵树保不住了。谢无猗抱住萧惟,想也没想就闪身跳下,落在唯一一处没有烧起来的地方。
然而脚下一空,还没等踩实地面,谢无猗和萧惟就齐齐掉了下去。
这是一口枯井,他们被烛骨绑在一起,仅靠臂力挂在井沿上,堪堪稳住身形。树干断裂的脆响混合着火焰的噼啪声震耳欲聋,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力准备跳出枯井。
就在这时,头顶轰然落下一块已经烧红的巨石。谢无猗惊觉不好,忙侧倒留出空间给萧惟容身,可萧惟却本能地往后一避。他身材高大,谢无猗还没来得及叫他,就被连人带鞭拉了回去。
她忙挥出匕首,想要扎在井壁上减缓下坠的趋势,没想到这口井竟异常地光滑,匕首扎在上面只划出了刺耳的金属声,丝毫无法着力。
热浪再度扑来,谢无猗支撑不住,和萧惟径直摔向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