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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苍烟祭 第四十二章 扑倒

谢无猗面色不变,朝萧惟笑了一笑,“殿下,你该多信我一点的。”

萧惟眉头微皱。他不是信不过谢无猗,只是眼前这座静若坟茔的庄院太过诡异,他怎么忍心让她走在最前面,替所有人承担风险?

见花飞渡对此也没有异议,萧惟都快疯了。早知如此,他就该直接带人过来把江南庄推平了!

“花夫人也同意让她去冒险?”

在过去的无数次危机中,花飞渡无条件相信谢无猗的判断,如果谢无猗要求先行,必然是已经掌握其中关窍,她能做的就是替她周全。

于是花飞渡抿嘴道:“确实没人比她更合适。”

萧惟不禁瞪大双眼,谢无猗有些不耐烦,一甩披风下了最后通牒,“殿下要是不同意,我就自己走。”

院中的尖啸声越来越大,萧惟被这莫名的威慑刺得双耳嗡鸣。他垂手默叹一声,终于妥协。

在谢无猗简短的安排下,她和花飞渡一头一尾,把萧惟和封达护在中间。

“跟紧我的脚步,多余的动作全都不要做。”谢无猗再次叮嘱,“一定跟紧我。”

四人并排站在门口的“鸟巢”处,谢无猗定了定神,毫不犹豫地进了院子。她刚踩到一条缝隙旁,院门“轰”地关上,脚下同时传来金属棘轮转动的闷响。

石板摇动,谢无猗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萧惟下意识地想去拉她,可就在出手的一瞬间,他想起了他们在卧雪庄落入井中的情景。

谢无猗说过,想要破解机关就不能按自己的本能行事。

萧惟怕打乱她的节奏,只得咬牙收回手臂,目光死死锁在谢无猗身上。好在谢无猗身法灵活,她脚未离地,顺着石板打了几个晃,便好似有人固定住她的脚踝,帮她重新找到了平衡。

棘轮声停止,谢无猗终于站稳。

她向前迈步,踩在第二块石板中间,同时一挥手,示意萧惟跟上。

萧惟毫不犹豫地踩住谢无猗的足印,浑然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正在踏入九死一生的险境。

他只记得要相信她,相信她一定会找到方向。

黑夜降临,他们没有点火,谢无猗只能凭直觉和记忆计算前进的方向。所幸在走了几步之后她已找到合适的落脚方式,轻易便穿过了院子。

谢无猗迈上台阶,春生阁的大门一下子打开,她没有迟疑,纵身跃进黑洞洞的楼阁。

就在一闪而过的错眼间,谢无猗看到了刻写着对联的木板与梁柱间那十分明显的,纤尘不染的鱼鳔胶。

一个,两个,三个……

花飞渡还未及进来,门马上就要关闭,谢无猗急甩烛骨卷住她的腰,花飞渡借着烛骨的力量一个侧身,堪堪避开合拢的门。

封达叼着树枝出了口气,许是这喘息声有点大,他后脑勺的方向立刻有了反应。

暗器!

谢无猗怕封达出手弄出更大的动静,忙和萧惟一把拽过封达,摇头示意他千万不要反抗。封达惊魂未定,没想到自己这样身经百战的老手竟然也差点被钉在门上。他不由得一脸钦佩地看着谢无猗,指了指口中的树枝,表示一定听她指挥。

阁中尚有几束苟延残喘的微光,谢无猗料想这间屋子应该不会怕暗光,便左手翻出苍烟,勉强照亮附近的一小片区域。

和院子一样,屋里静得连根针掉落在地都能听得到。借着微弱的蓝紫色荧光,几人开始细细打量起四周。屋子里摆放着日常的书柜桌椅,上面虽有灰但也不是很凌乱,不像空置多年的样子。

没有谢无猗的指令,萧惟和封达都不敢轻举妄动。还是花飞渡走上前,去查看房间里最别扭的一处——摆在门边的桌子。谢无猗目光追随着花飞渡,见她正仔细观察着桌上的一对喜鹊烛台,顺着烛台,木头桌面上还有几道细微的划痕。

花飞渡沿着痕迹移动其中一只烛台,棘轮的转动声再次响起。封达立即护在萧惟身前,可这次却不是暗袭,而是屋中书架从正中分开,露出了数级台阶。

沿着台阶向下,一个地下暗道正对他们敞开怀抱。

萧惟马上联想到范兰姝说的关押她的暗室,他望向谢无猗,却见她的表情十分凝重。

春生阁,十一道弯折的鸟形通路,开启暗道的烛台……

谢无猗左手的蓝紫色微光不停地颤动,她已经知道江南庄的机关要怎么破解了。

但这却是最令她恐惧的一点,因为设计机关的人并不想瞒她。

或者说,他就是在等她来。

为什么?

收紧的右手再次被萧惟轻轻牵起,谢无猗缓过神,见他正歪着脑袋投来探寻的目光。谢无猗摇摇头,紧跟花飞渡走下暗道。

直至走到开阔处,她才发觉两人的手仍握在一起。

萧惟的手掌温热而有力,为她输送着源源不绝的能量。

谢无猗对他展颜一笑,抽回手站到花飞渡身边。

墙壁的凹陷里烧着几支火把,因此花飞渡也跟着点燃了火折子。但因为这里看上去太宽阔太安全,她也不知该怎么过去。

谢无猗朝花飞渡点点头,走到石室中央,穹顶的巨石忽然开始旋转,身后的石门落下阻住退路,四壁飞出十二只木鸢,互相配合着往谢无猗站立的地方吐出暗器。

萧惟心头一紧,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谢无猗早已后仰身体翻转左手,从苍烟中甩出一排飞针,以极其诡异又无比精巧的角度卡住木鸢的翅膀,并用烛骨抵挡住了第一波进攻。

花飞渡立即明白了谢无猗的意图,纵身上前接过烛骨拦在最前面。木鸢行动受阻,花飞渡正好可以通过它们飞行的轨迹预判暗器的位置,给谢无猗争取破解的时间。

烛骨在花飞渡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在错综复杂的木鸢之间进退自如,挥出条条水痕,如天上划过的流星,盛绝古今,璀璨无匹。

谢无猗闪身后退,摸出袖弩,对准近两丈高的穹顶。

这只弩是祝朗行送给谢无猗的大婚贺礼,她觉得小巧好用,出门前就带上了,没想到关键时刻真能派上用场。

在穹顶和巨石之间的缝隙中,有一个指甲大小的正随之旋转的圆孔,木鸢的轨迹看似杂乱,实际都是围绕着这一点,只不过旋转的圆孔会影响人的判断,也不知设计机关的人是如何把它们串联在一起的。

谢无猗射出弩箭,可巨石的速度太快,她的箭打偏了。

此时,石壁上又飞出新的十二只木鸢,进攻范围更广,速度更快。且在那支歪斜的弩箭的干扰下,花飞渡算漏了一只木鸢,数道银光竟凭空组成天罗地网,径直朝萧惟射过来——

谢无猗大惊,忙一个箭步冲到萧惟前面,可烛骨不在手中,她只能甩过披风,挡开这张密不透风的网。与此同时,萧惟反手一拉,将谢无猗牢牢抱在怀里,贴着墙扑倒在地上。

萧惟凌乱的呼吸落在头顶,谢无猗拼命挣扎,可他力气极大,又正压在她身上,谢无猗根本没法从他的桎梏中抽身。她紧贴着萧惟的胸膛,听着他宛如擂鼓的心跳,耳中血流急涌。

比起这个糟糕的姿势,谢无猗更恼火的是——他不要命了吗?

放她去拼或许还有希望,可他将后背留给越散越广的暗器,哪还有生路可言?

谢无猗几乎想直接开口喊花飞渡,让她不要管机关了,保护萧惟要紧。

可她张着嘴,像一条案板上的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张银色的网就像话本里的黑白无常,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萧惟的生命被夺走。

不行,他不能死,他一定不能死!

心念交错间,谢无猗抬手向萧惟手肘两侧一掐,萧惟胳膊剧痛,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压制她的力道。谢无猗探出头,见那张网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改变了朝向,直奔二人而来。

想起他们身上的匕首,谢无猗不禁暗骂一声。

该死,居然是磁石!

怪不得能在空中转弯!

谢无猗的身体还被萧惟压着,花飞渡也来不及回防,所幸封达动作快,挥刀成花,将暗器吸附在刀背上,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击。此时,封达也看出了门道,便上前和花飞渡左右配合,减轻她的压力。

萧惟爬起身,幽怨地捂着手肘,敢怒不敢言。谢无猗来不及管他,她必须尽快解决这些木鸢。谢无猗不顾狂跳的心脏,一骨碌翻身站起,重新举弓瞄准。

可她已经失败一次了,还能成功吗?

指上的力量有一瞬间的迟疑,她的腕间忽然多了一只手。

谢无猗不解,萧惟只对她微微一笑,取过袖弩,果断扣动弩机。

弩箭准确无误地卡在正旋转到这边的圆孔里,木鸢立时像断了线的木偶委顿在地。面前一道原本严丝合缝的墙缓缓打开,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箭命中飞旋变速的目标,谢无猗惊讶之余也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在平麟苑,萧惟果然是在伪装。

谢无猗心底隐约浮起一丝惧意,萧惟这个人,她其实从没有看透过。

他收起的所有锋刃,总有一天会出鞘。

谢无猗定定地望着萧惟,双手慢慢垂落。萧惟对此浑然不觉,他微一挑眉,就像在说,你看,我也可以帮你解决难题。

在前几次危险中,他从来都是躲在后面,跟着她的脚步。现在,他终于也可以站在她身边,和她并肩作战了。

短暂地休息片刻,众人不敢耽误,忙走向下一个通道。

封达的头发都湿透了,他缩着肩膀,整个人愁得像只苦瓜。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他耷拉着眉眼跟在萧惟身后,发现面前是一幅百鸟朝凤图,顿时想撂挑子不干了。封达不禁在心里盘算,如果能活着出去一定要让谢无猗请他吃一顿大餐,要二十年的好酒,现宰的牛羊肉,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鱼!

才在谢无猗面前表现过的萧惟步伐则轻松不少,他大略扫了一眼墙上的图案,就从腰间取出水囊,在谢无猗眼前晃了晃。

谢无猗一愣,他知道谜底了?他怎么知道的?

萧惟向前走了几步,停在鸳鸯图案面前,回身朝谢无猗伸出手。

幽暗的火光下,他高大挺拔的身躯恍若迷雾中的灯塔。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涌上心头,谢无猗的眼睛不由亮起来。

花飞渡教她习武,两人路数一致,也是磨合多年才得今天这般默契。现在,能瞬间读懂她的想法,知道她要做什么的,有第二个人了。

如春风吹开山谷里的百花,亦如朝阳唤醒沉睡的孩童。

被胸中涌荡的热流簇拥,谢无猗趋步上前,借着萧惟手臂的力量踮足攀上石壁。在她面前,是一只正在苏醒的大雁。她没有低头,萧惟也没有抬头,二人一起动了。

谢无猗把手中的火折子对准大雁,萧惟则将水囊中的水浇在鸳鸯身上。

鸿雁惊沙暖,鸳鸯爱水融。

不一会,百鸟朝凤图就从中间打开了。谢无猗扶着萧惟高举的手轻轻跃下,像一只迎风起舞的蝴蝶落在他的身边。

萧惟看着她,心口悸动不已。

她是否会离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刻,他追上了她。

而且,他们心有灵犀,参透了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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