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夜游神

贾环拾起筷子，在盘子里拨弄一番，问道：“这肉哪来的？”

松娘笑道：“隔壁的王大哥打的野猪肉，他见奴家可怜，送了奴家一片，前两天我熬些肉汤喂孩子，可她太小了，肉汤入口即吐，幸好贝姐姐送来的牛乳，要不然奴家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好家伙，刚满月的孩子喂肉汤，真有你的，而且这肉喂到孩子口中…真人间惨事。

另外，你说的这个王大哥，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贾环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问道：“怎么不出去找人求助，村子里若有新生产的女人，让她帮忙奶奶孩子还是可以的？”

“留孩子一个在家，奴家不放心。”

贾环盯着她，笑道：“你可以抱着孩子一起出去。”

松娘怔住了。

她好像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不抱着孩子出去求助，她忽然有些心慌，忙将这个念头驱逐出去，笑道：“不说这些了，老爷，贝姐姐，快吃啊！”

贾环看看眼前的炒肉，又看看正期待讨好地看着他的松娘，心中暗自叹息。

他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松娘必是生产后得了重病，不久后就死了，只是她忧虑女儿之心过分强烈，精诚到极点的念头竟然将魂魄凝聚，使她可以如常人般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

为了使自己精诚之心不散，她刻意忽略掉提示自己已经死亡的一切信息，她仍像之前活着时那样，每天洗衣做饭，自己的尸体，她只看作肉脯…

贾环问道：“松娘，你之前得了什么病？”

松娘脸一红，不好意思道：“奴家也不知何病，只是下身常常出血，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幸好吴大夫医术高明，竟然给治好了，要不然我们家芽芽不就成没有爹娘的孤儿了吗。”

说着，她慈爱地看看竹筐里的婴儿，婴儿似乎被几人的说话声吵到了，皱着眉头哼唧一阵，等松娘过去将竹筐轻轻摇晃几下，这才重新睡得安稳。

贾环问道：“你可知吴大夫用的什么药，你是吃第几副药时好的？”

松娘看向贾敏，笑道：“老爷莫非是位大夫，怎么对奴家病情这样关心？”

贾敏道：“松娘，你与老爷说说吧。”

松娘摇摇头，说道：“奴家也记不清第几副药时才好。”

“是病情渐渐好转，然后好了，还是突然好了？”

贾环依旧不依不饶追问道。

松娘脸色微变，说道：“已经过去的事，还说它做什么。”

贾环继续盯着她，问道：“渐渐好转，还是突然好了？”

松娘心中慌乱起来，她连连摇头，说道：“不记得了，奴家真不记得了。”

贾敏和贾环对视一眼，两人分明见到她的魂魄不像方才那般凝实了，而是变得缥缥缈缈，虚幻起来，就像是飘在空中的一缕青烟。

两人明白，松娘心中许多刻意压制的记忆渐渐苏醒过来。

松娘道：“贝姐姐，老爷，松娘就不留你们了，以后有空了，再来家里坐坐。”

说着起身去开门，手却从门板上穿了过去。

松娘出神地望着自己的手，似乎在回忆什么，好半晌才叹一口气，说道：“你们两位究竟是谁？”

贾敏道：“这位是本地城隍，我是城隍座下阴差，我们是来接你赴阴曹的。”

果然如此。

松娘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她看向竹筐里的婴儿，哀告道：“可是我们芽芽怎么办呢？”

她没有哭闹，也不想撒泼打滚否认死亡这件事，既然已经记起来，再否认也无益，想办法给孩儿求条出路才是正经。

贾敏也看向贾环。

这件事之所以麻烦，正在于此，他们可以将松娘鬼魂捉走，却不能眼看着婴儿在此饿死而不顾。

松娘家中无人，丈夫已经得痨病死去，留下她一个寡妇和一个遗腹子，若把松娘带走，婴儿再也无人照料。

贾环道：“我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将她好生养大。”

松娘惊喜道：“真的？若真能如此，奴家生生世世念着您的恩德！”

贾环道：“你也不用念我的恩德，我正有一事要求你。”

于是将借五脏之事说出来。

松娘道：“不过是一副皮囊，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顾惜的呢，若能因此救一条人命，也算是给芽芽积一份阴德。”

说着，她走到竹筐前，轻轻抚摸向婴儿的小脸，手却从婴儿脸上穿过。

松娘心如刀绞，泣声道：“只恨娘不能亲眼见你长大。”

贾敏见松娘哭得伤心，心中也不由得生起悲意，忽然她心中一动，看向贾环，说道：“老爷，你不是要招人来做阴差，你看松娘如何？”

松娘闻言连忙看向贾环。

贾环倒真有些意动，如今的城隍庙实在人手太少，各组织架构完全处于瘫痪状态，平日里只有贾敏一个在做事，若能多一个人，也不会发生这次被孤魂野鬼在京城随意勾人魂魄的事。

这个松娘心思良善，观生死簿上所载的其生前事迹，也没有什么严重的过失，召她进城隍庙充当阴差，却也合适。

贾环问道：“松娘，你可愿意…”

“愿意，奴家愿意！”

松娘急急忙忙道。

若能成为阴差，她就不用立即转世轮回，可以看着芽芽慢慢长大，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见她答应下来，贾环心中思索着该给她个什么神职。

城隍庙中一应配置，文武判官，日夜游神，牛头马面，三司大神，除了牛头一职，贾环出于恶趣味，想留给林如海凑个夫妻档，其他的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反正这些神职都供他生杀予夺，都是辅助他的。

他随意从众神格中拈出一个夜游神，弹入松娘体内。

松娘浑身顿时被神力充满，整个人变作一个戴黑色面具，披深色大氅，气质幽深诡异的神灵。

不提松娘跪下来连连谢恩，只说贾环将松娘封为夜游神后，忽然想到一个安顿婴儿的好办法，他交代两人在原地等候，自己则运起缩地法回到城隍庙。

城隍庙中的执事道人正打开庙门，要打扫前庭，准备迎接信众来上香祈请，刚走出门来，他忽然愣住了。

庙门前那尊显圣过的城隍木雕不知怎么竟然不见了。

执事这一惊非同小可，那可是显圣过的灵物，若是丢失了，他可担不起责任，执事连忙跑回庙中，向城隍庙的住持汇报。

……

贾环将神魂附在木雕上，重新回到松娘家中，他先是走去厨房，将松娘肉身中的五脏摘下，收在袖子里，随即将芽芽抱在怀中，对松娘和贾敏道：“走吧，回城隍庙。”

三人运用缩地法回到城隍庙。

皇帝派来服侍香火的众道人正在木雕消失的地方挠头叹气，却见一个算命先生模样的人抱着个小娃娃缓步走来。

众道人对这算命先生的模样自然十分熟悉，知道他就是城隍老爷的化身，连忙过来礼拜。

贾环将芽芽交到住持手中，说道：“将这个孩子好好养大。”

住持珍而重之地将孩子接过来，像是抱着皇帝的玉玺一样，却见算命先生再次化作木雕，驻立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