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秀才,哈哈,告诉你一件喜事,咱老关娶媳妇啦,哈哈哈。”
信的开头就不一样,阎书勤都能想象得到老关头那张酷似李云龙的大脸正在哈哈大笑。
刚进部队第一天,开饭的时候,阎书勤看见捧着一大盆炖土豆的老关头,差点就被惊得脱口而出“李云龙”!
不对啊,老李这会不是应该是团长嘛,怎么变成炊事班长了。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串戏了。人家老班长叫关吉栋,也是个老同志。
阎书勤对顶着一张李云龙脸的关吉栋特别有好感,特意结交下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关吉栋也很郁闷啊。知识分子就是娇贵,你再讨好了我也不能给你开小灶啊。
接着看信。
“这次啊,咱老关也是没办法。厂里有个护士叫高秀兰,前些年死了丈夫,留下四个孩子。大的17了,小的才10岁。那个最大的女儿还好,马上就高中毕业了。就那三个儿子整天尽惹事了。
这不前段时间那仨小子不知道从哪听说到厂里捡废铁可以卖钱,就抹黑偷偷去厂里捡废铁去了。可厂里的那些废铁都是有数的,都有人看着。那大小子张宝金见着有人抓他,就拿着自个做的火柴枪崩了那人一脸,还好人没事,不然就得吃枪子了。
因为这,厂里要开除高秀兰,把一家子赶回乡下去。”
阎书勤舔了舔手指,翻开第二页。
“那高秀兰有胃病,做不了重活。家里一个半大闺女和三个小子也不是能做农活赚工分的,一家子去了乡下那日子就苦了。
厂里的朱大夫给想了个主意,就是让我娶了高秀兰,然后去求厂领导,留下她们一大家子。一开始我老关是不同意的,咱不是那种人。可看着那一家子哭的可怜,咱也不能不管啊。之前我是给我那小舅子介绍给高秀兰的。我那媳妇命苦啊,好不容易解放了有好日子了,一场重病下来没能享着福。临走前就是不放心她那弟弟。让我多照看着点。
结果我那小舅子看到高秀兰家那仨不省心的儿子,说啥也不同意。”
你小舅子才是人间清醒呢,我院子里这个棒槌才叫不省心。
“总之咱老关是好人做好事,就娶了高秀兰。厂里领导也关心老同志的生活,给操办了成亲,一家子也不用去乡下了。
要说你嫂子,那叫一个俊啊。而且个子高,身架好,用你的话说是那啥大过肩,赛过活神仙。你个酸秀才,明明自己是个雏,咋就知道那些事呢,你小子以前读书都读的啥书啊,尽不学好。
现在啊,就是她家那几个小的还是不省心,那大闺女也是整天不着家,天天和朱大夫家闺女住一起。大的马上高中毕业了,咱也没法管,但那三个小的咱得管啊,不然长大了得长歪了。我自己也没个子女,就把他们当自个的吧。”
你老关头还是嘴硬心软啊。希望那仨小子以后能孝顺你吧。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还不成个亲?46年通化那个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咋还没走出来呢?小梅是个好闺女,她要是在下面看到你现在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心里能好受?
我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可咱人总得往前看。你嫂子走的那段时间,我也后悔啊。当初咋就不多照看着点她,还尽给她气受。直到她走了,心里那个悔啊,身边要是有把枪都想把自己突突了。
死了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要带着逝者的那份好好活下去。这话还是你和我说,你咋就自己忘了呢?”
阎书勤心里又起了波澜。我不是走不出去啊,只是我的心已经在那一年就死了。
“你要是有空,就来我这,咱酒管够。顺便也找你想想办法,那仨小子咱老关也是没办法,你秀才文化高,给咱支个招。要是有对象就一块带来。
好了,咱老关文化水平不高,这信还是徒弟帮忙代写的。不说那么多了,记得,有空了就来我这。”
信不长,阎书勤已经看过好几遍了。
等粉条的事上正轨了,找个时间去一趟老关那吧。好久没见他也挺想他的。
解放后自己因伤退伍,没能赶上朝战。九连的兄弟去的时候140多人,只回来了20多个。谈老排长没了。隔壁7连只回来了3个,雷大炮仗没了。小梅的哥哥,7连指导员也没了。老关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还能娶上媳妇就很好了。抽个时间去一趟,看看高秀兰那一家子。要是像贾家那样的自己还得给老关留条后路。
把信放好,擦了擦脚。收拾好拉灭灯就钻进了被子。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梦里似乎又回到了老根据地。还是那个村子,那个打谷场。
雷大炮仗正贱兮兮的擦着缺了一条腿的迫击炮,炮管上还有几道划痕,嘴里还嘟嚷着“我的宝贝诶”。
边上的大伍子被抓了壮丁,正郁闷着一刀一刀的削着木棍,准备给迫击炮安条腿,边削边比划。
另一边,大伍子的弟弟,小伍子和梅生正比划着拼刺刀。梅生兄妹俩是和自己一起来的根据地,自己只是一个高中生,梅生妥妥的是大学生,就是还没毕业。
厨房水池子边上,老关头带着几个人正在洗土豆。老关头炖土豆从来不削皮,每次阎书勤都提意见,却每次吃得比谁都香。不知道说了什么,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哈哈的笑声。
长着一张少年富大龙脸的“老兵”正揣着手蹲墙角边上,头一点一点的,太阳暖洋洋的晒着容易打瞌睡。这里面明明他最小,才13岁,可兵龄有四年了,还非得让人叫他老兵。找谁说理去。
一个7岁的小姑娘,穿着裁剪过的灰军装,脸上红扑扑的给几个伤员唱着歌。歌声很好听,就是因为紧张老走调。阎书勤一直没记住她的名字,只记得她的小名叫文工团。
伤员们听着歌,笑嘻嘻的,听得很仔细。其中就有那个法号惠清的小道士,笑得比谁都开心。阎书勤知道他出家前家里也有一个小妹妹,现在差不多也7岁了。惠清边听还边做着叶问蹲,受了伤还能做这个动作真没天理了。
伤员边上还有一个牵着牛的小男孩,脸上挂着鼻涕还一直乐呵呵。边上的老牛也不急,就站男孩边上嘴里好像嚼着什么。有个伤员还取笑他“二小,你鼻涕要进嘴啦。”
大柳树下,谈排长和几个班长正围在一起说着什么。说着排长还蹲了下来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着,几个班长也蹲了下来,边听边点头,偶尔还互相争辩了几下。
打谷场最边上,小梅正晒着绷带。一身灰色的粗布军装没能遮住姣好的身材。入伍前齐肩的长发已经剪短了,现在只到耳根。根据地里物资紧张,小梅刚入伍时稍显圆润的脸颊现在已经消瘦了。但是眼里的光还是那么明亮,笑的时候嘴角的酒涡还是那么显目。临近正午的阳光晒在她的身上,整个人好像都发着光。
大家就这么笑着、闹着、唱着,然后发现了站在打谷场另一角的阎书勤,都转过头来冲他开心的笑着。就是老关头还只是专心的切着土豆没看阎书勤,嘴里还哈哈乐着。
真的好想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