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酝酿太久
苏冬蝉刚刚抵达山中洞穴,便看到动了杀机的天宝公主将手指置于男子的额间,待看清男子面容,被尘封的记忆仿佛破土而出,瞬间填满脑海。
那是野塘细雨中的青涩笑容,是炎炎初夏里的美味火锅,是私塾屋檐下的悲戚身影,是藏于深山间的甘甜青果。
那几个月的点滴时光瞬间被苏冬蝉全部记起。
他是叶子玉,是那个与自己在破败小镇朝夕相处、称呼自己\\u0027败家娘们\\u0027的叶子玉。
于是便有了她问剑李兰秋的这一幕。
天门神冠苏冬蝉出现的瞬间,\\u0027叶子玉\\u0027的神情闪过一丝挣扎。
只听得灵海中响起《灵源大道歌》中的一句口诀,“神是性兮气是命,神不外驰气自定。”
刹那间,原本在经脉中占据主流的紫色火焰,被纯白灵液熄灭、吞噬。
窃居叶子玉灵海的紫夜浮生发现,自己竟不能驱使这个夜玄境男子的躯体,男子的意识也在灵海中一点点复苏。
“这到底是什么灵诀!”紫夜浮生仓皇大叫,然后疯狂催动本源灵力反扑,这是一种直面【天地桎梏】也未曾有过的恐惧。
修道千年,成就道体。就算是【天地桎梏】也只能禁锢自己,逐渐消磨道行,而这个不知名的灵诀却在短短一瞬就将自己的本源灵力消磨吞噬殆尽。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将消散天地,世间再无紫夜浮生火!
仿佛在混沌意识中游荡千百个春秋的叶子玉,眼前逐渐清晰,看到了一袭白衣的苏冬蝉拔剑于前,剑尖直抵那个女人的咽喉。
那个女人缓缓抽回指尖沾满鲜血的手指,深深看了眼这个俊俏、果敢,且修为直逼天灵境的年轻女子。
饶是玉京青年俊彦如雨后春笋、让人应接不暇,她天宝公主也未曾见过这般惊艳的女子。
可惜了。
握拳,出拳!
收剑,横斩!
一个是掌握唐国偌大权柄的天宝公主,一个是深居九天山巅的天门神冠。
两人毫无征兆地同时出手。
今日已遭受太多磨难的洞穴终于不堪重负,李兰秋身后的洞穴被切割出一道狭长裂缝,穹顶开始节节坍塌,而苏冬蝉身后的穹顶却被击出一个庞大窟窿,天光倾泻而下,洞穴瞬间明亮了起来。
泥石俱下,整座洞穴已风雨飘摇。
纷乱的烟尘中,李兰秋修长洁白的脖颈上有一条纤细伤口,殷红鲜血从中流出,李兰秋随意用手抹去血迹,“这一剑,本宫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天资惊世骇俗的归真境剑修,不可能藉藉无名,所以你到底是谁。”
正面接下天冲境李兰秋一拳,苏冬蝉嘴角溢出鲜血,但剑意却更加勃发,越境而战也无半分惧色,“既已拔剑,再问身份毫无意义。”
李兰秋点头认同,脸上的欣赏神情不加掩饰,“若非今日之事,本宫定将邀你在玉京帝宫做客。”
两人再次毫无花巧的出手对攻。
待两人退至原地,苏冬蝉脸色微微发白,不管再如何天资绝伦,终究差了一个大境。
反观李兰秋,虽然白色宫装上多出几条剑痕,依然气息平稳,可晋阶天冲境多年的她,神色没有丝毫轻松,那柄纯白灵剑给了她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她知道,这位不知身份的年轻女子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所以这位在唐国皇室号称修道天赋第一的天宝公主轻轻摘掉了头顶的繁复金饰,吐出一口浊气。
这口浊气迅速化作冬日凛风,以李兰秋为中心,将漂浮的烟尘向四周吹散,残破的穹顶也终于不堪重负,碎石泥土坠地之时,被宛若实质的灵压尽数碾碎,纷纷扬扬地向着四周飘散。
仿佛解开了某种禁制,李兰秋青丝与衣袂俱飞,灵压直逼天悟境。
身后默默观战的程锦一退再退,这场莫名其妙的斗争胜负已定。
李兰秋的身影再次消失,穿透了倾泻而下的天光,再次露面时已站在苏冬蝉原本站立的位置,手中剑痕迅速愈合,只留下殷红血迹。
苏冬蝉狠狠撞在叶子玉身上,二人径直飞出洞穴,将不远处睡虎山匪寇的一栋阁楼给撞成了废墟。
就在那一瞬间,苏冬蝉虽平稳出剑,但李兰秋速度委实太快,竟一手抓住剑刃,一掌印在了苏冬蝉胸膛,若不是苏冬蝉所穿白衣是一袭上等道袍,恐怕此刻已立毙当场。
废墟之中苏冬蝉翻身而起,李兰秋再至。
虽是只身一人,却如同千万军马冲锋陷阵,庞大的拳势让人窒息,整座山峰的都开始微微震颤,剧烈燃烧的蓝色火苗疯狂摇曳。仿佛东唐军队的万千骑军要马踏睡虎山!
天阶拳法——【千军】!
若是一拳击中,恐怕苏冬蝉身后的叶子玉也要命丧当场。
这位与叶子玉相识不过数月的天门神冠挡在小镇土着的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她闭眼,脑海里尽是雨夜下刘老先生的斩仙一剑!
一剑既出,仙人可斩!
空中挥出一拳的李兰秋心中警兆狂鸣,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竟然有种越境斩杀自己的干脆和决绝。
就是以命换命。极情于剑的苏冬蝉仍是一步不退!
而数十年的戎马生涯,造就了李兰秋的果断狠辣,她深知两军对垒,特别是骑军冲锋,生死就在一线之间,但越怕死就越易死。
就算是面对可能重伤甚至跌境的风险,她不闪不避,挥拳的右手没有一丝波动。
一拳,一剑,相对而出。
就在相遇前的一刹那,身体虚弱极致的叶子玉颤颤巍巍站起,将手搭在了苏冬蝉的肩膀上。
紫色眸子冷冷地盯着肆意出拳的那个女人。
【彼岸】!
没有丝毫征兆,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出剑的苏冬蝉与身后的叶子玉却就此消失。
……
唐国九州各有千秋,如果说最奇特,恐怕非玉京州莫属。
作为唐国帝都,却远不如金陵、长野那般富庶丰饶,就连与琅琊、星垂州相比都差了点意思,只因一州境内山峰占地超过八成,少有平整土地供百姓耕作生息。
更稀奇的是,玉京州境内山峰大多山势陡峭高耸,插入云海之间,少有平缓山坡,就像是一柄柄高低、宽窄不一的利剑伫立于世,向九天问剑。
玉京城外的一座山峰之上,被人斥巨资建起了一座名为\\u0027揽月阁\\u0027的销金窟,专供京畿之地的达官贵人喝酒、听曲、狎妓,据说揽月阁的背后金主是玉京四大豪阀之一申屠家的子弟。
这位天赋平平、游手好闲的世家子早年在家族中颇受排挤,只能靠着\\u0027微薄\\u0027岁供艰难度日,后来得高人指点,一举拿下玉京城外的十八座山峰,创建\\u0027揽月阁\\u0027,想要捞些偏财。
用那位高人的话来说就是,“玉京城里酒楼妓院扎堆,想要发财唯有剑走偏锋,怎么新奇怎么贵,就怎么来。”
十八座揽月阁,耗尽家财,也把那位世家子的人脉用的涓滴不剩,一些狐朋狗友都准备看笑话来着,结果却出人意料。
打通城外风云渡口的揽月阁,竟成了官宦富绅风流快活的首选之地,每日觥筹交错络绎不绝。
墙外开花两百年的揽月阁,为那位不再年少的世家子积累了难以想象的灵璧和人脉,也让他成为申屠家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此时,那位高人就在揽月阁顶层的一间包厢里,一名方脸大汉和一名身材傲人但相貌平庸的女子随侍左右。
包厢视野极佳,能看到远处滚滚云海,视线稍低也可以看见几名歌姬在空中上下盘旋飞舞,翻飞的水袖似天边霞光鲜艳夺目。丝竹声和下方包厢的喝彩声不时飘过,一幅生意兴隆的繁华景象。
男子百无聊赖地转动酒盅,右脸颊微微泛红。
此时,一位须发皆白但脸皮细嫩的老人急冲冲地闯入包厢,端起酒盅就是一番牛饮,长舒一口气后,嬉皮笑脸道,“听说您昨晚夜访南宫家,被那老娘们轰出来了?”
“嗨,众所周知,南宫君悦爱慕我两百余年,此番重逢她却已为人祖母,再看看本国师的无双风采,自惭形秽也理所当然。”宁皓笑道。
\\u0027游龙\\u0027在身后翻了个白眼。那南宫君悦正是两百多年前,宁皓偷看出浴的南宫家嫡女,如今已是负责南宫家生意的大掌柜,权柄比胸前的四两肉还要重!
“国师风采更胜往昔!可惜灵世无人比肩,国师该有多寂寞啊。”白发老人竖起大拇指,谄媚道。
“你个小王八蛋,眼光还是这么毒辣。”宁皓认同地点头。
忽然老人贴近宁皓,低声道,“最近来了批新茶,您尝尝?”
\\u0027新茶\\u0027还是宁皓教给他的黑话。
宁皓斜睨老人一眼,皱眉道,“本国师日理万机,岂有时间浪费在品茶上?”
申屠家的老人仍是嬉笑,“好茶,丰乳肥臀细腰,样貌更是一绝,国师您昼夜操劳,须得劳逸结合才是!”
“既如此,本国师就忙里偷个闲,逐一品鉴品鉴。”宁皓严肃点头。
两人嘿嘿笑着。
女子\\u0027游龙\\u0027终于听不下去了,冷哼一声走出包厢。
老人也身形矫健的快步走出包厢,着人安排去了。
忽然间,宁皓连续打了几个冷颤。空气里漂浮着一丝熟悉且令人厌恶的味道。
背后的方脸大汉疑惑地四处查探,宁皓虽然极少出手,但修为通天,早已寒暑不侵,为何会突然止不住的冷颤?
宁皓起身临窗而立,看向西南方向,眼神阴鸷地喃喃道,“刘老先生,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
李兰秋越过二人的残影,那一拳重重落地。
天地停滞一瞬,拳风所过之处,蓝色火焰、草木山石皆化作齑粉,一条从山顶贯穿山脚的笔直\\u0027伤口\\u0027凭空出现。
半晌,睡虎山才开始地动山摇、烟尘四起,仿佛一只身受重伤的猛虎在失声哀嚎。
不远处的另一座山峰上,遥观战局的顾长歌目瞪口呆,“天灵修士,实有通天彻地之能!”
李兰秋负手而立,毫无阻碍地看向山脚,灵觉四处延展,却再也无法探寻到两人的踪迹。
她的脸上突然撕开一道狭长伤口,殷红鲜血流出,凭着李兰秋天灵修为,一时间竟不能修复这道伤口。
直到此刻,百里玄夜与叶飞羽二人才走出地穴,二人走到李兰秋身侧,程锦退至一旁,给三人留出空间。
“何至于此。”百里玄夜轻轻叹息,之所以和叶飞羽迟迟未现身,就是察觉到李兰秋母子间发生之事。
自己没有立场插手,更不愿让飞羽为难。
近二十年,百里玄夜每年都会抽出时间到马头小镇暗中看望叶飞羽。
叶峥、叶子玉二人对叶飞羽极为照顾,特别是叶峥对飞羽的宠溺甚至要超过亲生儿子。所以,百里玄夜对叶峥父子始终心存善意。
那夜大闹星垂城时,换作其他军士,早就湮没在那一指之下,只因叶子玉恰好在其中,故留力几分,叶子玉几人不至于殃及池鱼。就连此次紫夜浮生火被叶子玉误打误撞,百里玄夜也未曾想过出手夺回。
就当是还了叶峥父子对飞羽的恩情。
每次探望,程锦都有随行,自然认得叶子玉,这也是新兵试炼时,他突袭飞云峰主的根本原因。
“管好自己。”李兰秋半边脸庞涂满鲜血,一边用价值连城的衣袖擦拭,一边冷硬回道。
“我哥呢?”叶飞羽问自己的母亲。
“完成任务,功成身退。”李兰秋骗道。
叶飞羽沉默半晌,抬头直视母亲,“他是我哥,若人害他,我必杀之。”
自己不傻,其他士兵还昏迷在地,大哥没理由会独自离去。
李兰秋盯着叶飞羽,第一次看到他压制不住怒意而忤逆自己,冷冷道,“若是本宫呢?”
“还请母亲就当未生过飞羽!”叶飞羽直截了当。
……
距离睡虎山不知多远的一处僻静山谷。
身受重伤的叶子玉与苏冬蝉凭空而现,一同跌倒在已见深秋暮气的草甸上。
紫色灵力将叶子玉伤口修复,眉间伤口只剩下浅浅印记,只是在情急之下激发【彼岸】,耗尽神魂之力,有些头昏脑胀。
心里受的伤远非如此。
面色苍白的苏冬蝉淡淡道,“我休憩片刻。”
说罢便闭目养神,倒显得有几分冷淡。
叶子玉微微颔首,面色惆怅。父亲、杜青梅与自己阴阳相隔,飞羽与自己渐行渐远,至于那个女人……
好像自己在乎的人永远都在彼岸,与自己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
叶子玉呆坐半晌,泪水终于流出。
苏冬蝉突然睁眼,将叶子玉窘态尽收眼中,始料未及的叶子玉慌乱擦拭泪水。
“你酝酿的时间太久了。”苏冬蝉有些羞赧,“我饿了。”
叶子玉头生黑线,暗暗咬牙:你个败家娘们,把我情绪都弄得不连贯了。
满是泪水的脸上扬起一个难看笑脸,谄媚道,“马上给苏神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