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变态
翌日清早,用过早饭后黛玉就单独将杨嬷嬷叫进了屋里。
“嬷嬷坐下说话罢。”说完,却捧着茶有些欲言又止了。
杨嬷嬷了下来,轻笑一声,问道:“福晋找奴婢可是为着佟家的事?”
黛玉点点头,虽说昨夜已经在心里头翻来覆去琢磨了无数遍,可事到临头面对着这位老人却仍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开口。
平心而论,这几年杨嬷嬷在她身边当真是称得上一句尽心尽力了,她早早的没了亲娘,很多内宅之事都是杨嬷嬷一点一滴在教她的,还有早前住在宫里时,也是杨嬷嬷跟在旁边一一指点教导。
的确是帮了她很多,至少面对宫里那些贵人时也算是游刃有余,后面对弘宇更是疼爱有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简直比她这个亲额娘还要上心……这样的一个情况,叫她如何能开的了口?
杨嬷嬷却是长叹一声,神情有些怅然,“不瞒福晋说,昨日奴婢听见了那件事也是震惊万分,当年奴婢在佟家时,佟三爷也算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年少轻狂,鲜衣怒马,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变成如今这般……奴婢是当真想见识见识,那李四儿究竟是何方妖孽,能将一个男人迷得如此神魂颠倒,是非不分善恶不辨……我活了这样一把岁数,都从未见过如此奇事。”
黛玉的脸上难掩厌恶之色,道:“我倒是有幸见过她一面,顶顶狂妄无礼嚣张跋扈之人,郭络罗氏在她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原本孝懿皇后自是希望四阿哥与佟家能够守望相助的,但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杨嬷嬷摇摇头,说道:“奴婢知晓爷和福晋担心什么,奴婢虽是出自佟府,但却也并非佟家的家生子,而是后头被买了进去的,打从奴婢被买进府里就在孝懿皇后身边伺候,从娘娘才牙牙学语那会儿开始……”
“奴婢从来不是佟家的奴才,只是孝懿皇后的奴才,孝懿皇后临终前将奴婢给了福晋,那奴婢就是福晋的奴才,孝懿皇后一心惦念着四阿哥,希望他能夫妻和睦长命百岁,那便也是奴婢心之所愿.…..”
“福晋若是不放心,奴婢可以立下毒誓,倘若奴婢有丝毫背叛之心……”
“嬷嬷!”黛玉忙打断了她,苦笑道:“嬷嬷这般可真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我也不是信不过嬷嬷,只是身为一个母亲,有时当真会草木皆兵.…..…”
“福晋不必解释,奴婢心里明白。”杨嬷嬷抹了抹眼泪,道:“这府里的奴才,哪个是佟家的哪个不是,奴婢都清楚得很,奴婢手里有一份名单……”说着,便从袖子里掏了一张纸出来,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这是昨夜奴婢整理出来的,当年孝懿皇后手底下的势力中属于佟家的都在这上面,福晋和爷可以一一调查过后再做决定。”
黛玉拿着名单大概看了几眼,叹道:“嬷嬷可真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了,你是不知道昨儿听爷说了跟佟家之间…我这心里有多紧张,这府里许多都是皇额娘的人手,原想着图个安心,谁想还能有这一遭呢。”
“世事难料。”杨嬷嬷有些伤感,又说道:“佟家那几位主子奴婢自问还是有些了解的,佟大人也好佟三爷也罢,都是记仇的主儿,福晋和爷是该万分小心才是,弘宇阿哥才那点大的一个孩子,经不起丝毫的劫难,怎么草木皆兵都是不为过的。”
“嬷嬷能理解我就再好不过了。”送走了杨嬷嬷,黛玉独自在屋里将那份名单仔细看了一遍,其中发现好几个名字都是自己比较熟悉的,似是在主院伺候的一些人,甚至就连弘宇身边也有……若这份名单是真的,那真的必须得赶紧铲除了。
想着,黛玉不免愈发焦虑起来,叫人将弘宇抱到了自己的房里,非要时刻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好似能安心些,而弘宇身边伺候的奴才,但凡出现在名单上的,无论真伪,她也都找由头先调开了,至少不能贴身伺候弘宇。
夫妻二人的动作很快,涉及到幼子的安危,无论是黛玉还是四爷都不敢多耽误一时一刻,迅速将这些奴才的背景都查了个底儿朝天,再与杨嬷嬷给的名单两厢一比较,发现相差无几,便果断全都换人了。
这些阿哥们出宫开府之后的一应吃喝穿用其实都是他们亲爹养着的,都归内务府所包办,就连府里使唤的奴才也是,要换奴才自然也还得通过内务府,这样大的动作定是瞒不住康熙的,不过康熙却也并未多管,只摆摆手叫内务府大开方便之门,便随他们两口子去了。
等到隆科多从爱妾惨死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想要出阴招儿报仇时,却陡然发现四阿哥的府邸已经大换血,他的手已经伸不进去了,当即气得他是暴跳如雷噼里啪啦一顿砍砸,转瞬间整个房间都成了一片狼藉。
奴才们远远的缩在门外,面面相觑具是一脸惊惧,谁也不敢进去劝阻。
自打李四儿死了之后,他们这位爷就疯了,脾性愈发暴虐,动不动就要狂躁发怒,手里的大刀可不是摆设,先前还有人被砍伤了呢,以为他不会砍人就上前劝,谁知险些被直接砍断了一条胳膊得亏多得快了那么一点儿。
这时,一串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奴才们转身一看,就见佟国维和赫舍里氏夫妻两个匆匆赶了过来,顿时犹如见着救星一般。
隆科多这样发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佟国维很是有经验带了一堆小厮,个个手里都拿着长棍。
站在门口见着他那疯样儿,佟国维当即脸一沉怒喝一声,“上!”小厮们应声拿着长棍上前对着隆科多就是一顿打,只避开了头部这等要命的地方,身上其他地方却是一顿杂乱无章的乱棍招呼。
手里的大刀已经被打掉了,隆科多没了武器,赤手双拳面对这乱棍实在是力不从心,有心想躲想抵挡,可乱棍从四面八方而来,根本无处可躲,只得狼狈的抱头嘶吼咒骂。
“放肆!爷要砍了你们!你们这些狗奴才是要翻天了?快住手!”
赫舍里氏见儿子被打得凄惨,忍不住心疼道:“老爷,快别打了,这棍棒无眼,回头打伤了可怎么好?”
“慈母多败儿!”佟国维斥道:“他就是欠收拾!整日在家中动不动就发癫发狂,再不好好管教他,赶明儿他就敢一把火烧了咱们一家子!”
赫舍里氏张口欲言,可回想起这些日子儿子的疯癫状态,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默默擦着眼泪,咬牙切齿道:“都怪李四儿那个妖精,将我好好的儿子迷成这副德行,还有四阿哥….…也是多管闲事,可恨……白瞎了孝懿皇后养他一场,如今他就是这样回报我们佟家的,真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住口!”佟国维扫了眼周围的奴才,不悦的瞪着他的老妻,“大庭广众之下胡咧咧什么呢?愈发的活回去了!”
赫舍里氏闭上了嘴,但那表情显然是不服的,丝毫不觉自己骂错了。
屋子里隆科多身上不知已经挨了多少棍子,最终实在是支撑不住被一棍子打倒跪在了地上,怒道:“阿玛快叫他们住手!”
佟国维挥挥手,令奴才们都退出去远远的,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可曾知道错了?”
隆科多阴沉着脸不吭声。
佟国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张脸上胡子拉碴,不修边幅颓废至极,眉眼间尽是阴郁的气息,一双眼睛阴恻恻的,布满了血丝以及嗜血的癫狂……越看越心惊。
这还是那个令他骄傲的儿子吗?“一个女人,当真就这般重要?”佟国维很不解。
“四儿是不一样的。”隆科多抬起头来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却莫名叫人觉得有些脊背发寒。
佟国维死死抿着唇,忽而感觉有些泄气,这个儿子莫非当真因为一个女人废了?
父子二人对视着,沉默了半晌,佟国维有些无力的说道:“你最近老实些在家里养伤,报仇的事……从长计议。”说罢,拂袖而去。
赫舍里氏有心想要劝劝儿子,可面对他那阴郁狠厉的模样,心底却也不免有些胆寒,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跟着佟国维走了。
走到外头,忍不住就失声痛哭起来,“冤孽啊!真真是冤孽啊!那个贱人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我好好的一个儿子,自打碰见那贱人就彻底变了一个人……原以为那贱人死了就彻底解脱了,谁想……早知他会因为那贱人的死如此疯癫,还不如求皇上饶了那贱人一命。”
“过去李四儿在时,虽说她为人嚣张跋扈心狠手辣,惹了不少是非,但好歹隆科多还是正常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废人一般。”想到这儿,赫舍里氏的心里就不禁充满了怨恨,恨胤禛多管闲事,恨李四儿是个害人的妖精,甚至连她自己的亲兄长都怨怪上了,若非他弄了李四儿回家当小妾被隆科多看见,哪里又有后来这么多事?
佟国维听着她叨叨个没完很是烦躁,直接抬脚就迈进了书房,压根儿懒得搭理她。
几个儿子里头他最疼爱最看重的就是隆科多,盖因隆科多是最有能耐最出息的那一个,让他深信隆科多将来必定能接替他带着佟家更胜一层楼,也正是因为这,他才一直对隆科多处处维护,甚至李四儿做出那样的事来都因投鼠忌器而选择了帮忙遮掩。
可是这些日子他冷眼看着隆科多的表现,却实在是失望痛心不已,尤其那双疯狂的眼睛……让他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这个儿子废了!若仅仅只是自己颓废在家也就罢了,可那布满仇恨的眼睛那疯狂的状态却让他心惊肉跳。
他怕隆科多沉溺仇恨会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去向四阿哥展开报复,四阿哥毕竟是皇子,想报仇也应当从长计议徐徐图之才是,可隆科多那副样子,还能有理智吗?若是轻举妄动,指不定会连累到整个家族,拖着佟家一起掉进深渊。
不仅如此,他觉得隆科多其实也是恨他这个阿玛的,甚至是家里除了玉柱以外的每一个人…会不会,有朝一日隆科多真的发疯一把火就烧了整个家?
忆起那双疯狂嗜血的眼睛,佟国维实在是止不住的心惊肉跳,沉着脸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许久,最终一咬牙,悄悄叫来了心腹。
于是,当天夜里隆科多一碗汤药刚喝下去,顿时就觉得浑身发软四肢无力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隆科多大惊失色,一脸狠厉的瞪着自己面前的小厮。
那小厮苦着脸道:“三爷恕罪,是老爷吩咐的,老爷说……三爷神志不清,以防三爷伤害到自己和其他人,只能叫三爷暂时在床上躺一阵了。”说着,便招呼了两个人将他一起抬到床上去。
隆科多顿时怒不可遏的大声叫骂起来,什么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都骂出了口,此后一连数天都是如此,骂得累了就歇一会儿,歇完了就接着骂,整天整夜不带个消停的。
院子里伺候的奴才被这般整日魔音灌耳都弄得有些不胜其烦,愈发的就不爱往屋子靠近了,且如今老爷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显然是放弃了这位三爷,就连太太来看过两回之后被骂跑了都不再来了……于是奴才们自然而然的也就懈怠了,渐渐地伺候起来也就愈发漫不经心,大多时候都是躲在自己的房里吃酒耍牌消遣,竟是谁也不乐意去伺候主子。
这也难怪,奴才虽是伺候人的,可又不是受虐狂,谁能乐意天天上赶着去找骂?
岳兴阿来到院子里时就一个人影也没看见,显得格外冷清萧条,脸上顿时就露出了一抹讥笑来,不急不缓的推门进了屋内。
隆科多一看见他就迫不及待的喊道:“水……水……”声音嘶哑干涩,嘴唇都爆皮了,显然已是长时间未曾进水。
却原来那些奴才不愿听他整日无休无止的叫骂,故而每日只给他极少量的水而已,连饭食也每日只给一顿,叫他又饿又渴想骂也骂不动。
岳兴阿的印象里,这位阿玛向来就是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何曾如此狼狈过?长这么大真真是头回见,可他却莫名的兴奋起来。
“大名鼎鼎的佟三爷竟也有今日?”
隆科多恶狠狠的瞪他,咬牙切齿道:“逆子,给我水!”
岳兴阿脑袋一歪,状似很好奇,“阿玛要水做什么呢?阿玛不是说李四儿死了就要跟着她一起死吗?只要断了水不过几日阿玛就能如愿去见你的爱妾了。”
还未报仇,他的玉柱还未长大,他怎么能死?
隆科多的眼神愈发阴狠起来,不等他发怒,就见岳兴阿乖乖巧巧的笑了笑“阿玛别急,我这就给你倒水。”说着,便果真拿了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
隆科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颇有些急不可耐,可紧接着却又看见岳兴阿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粉末撒进了水里。
“这是什么?你要干什么?你想弑父不成?你这个逆子!”隆科多大惊,忙喊道:“来人!快来人!”
“阿玛别喊了,奴才们正玩的高兴呢。”岳兴阿小心翼翼的将那杯加了料的水端到他的面前,一只手扶起他的脑袋,脸上仍是乖巧的笑,“阿玛别怕,我怎么会毒死你呢?额娘被你们折磨得那样惨,我怎么会这般轻易叫你去死呢?阿玛放心,这只是一点叫你说不出来话的药罢了,不伤性命的,我只是想叫你不能跟玛法告状而已,阿玛快喝了吧不是口渴了吗?”
隆科多心中惊骇,拼命想要躲那个茶杯,可自己浑身无力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碗茶水入了自己的口。
岳兴阿看见了他眼底的惊惧以及深深的恨意,但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兴奋得几乎颤抖起来。
向来高高在上主宰他们母子命运的阿玛,终于倒下任他为所欲为了!
隆科多想骂这个逆子,想呼救,可喉咙里撕裂一般的痛苦让他根本无法出声,只得一脸扭曲的死死瞪着眼前的亲儿子。
岳兴阿放下杯子,笑道:“阿玛还记得额娘遭受了些什么吗?额娘的双手双腿都被砍掉了,还有鼻子、耳朵、眼睛、舌头……我也好想叫阿玛尝尝那个滋味儿,可惜,我还不能做得太明显...”
说到这儿,少年显得颇为遗憾,可
还未等隆科多松一口气,就见他忽而又嘴角一扬,眼里流露出了跃跃欲试的亮光。
“砍断手脚太显眼了,不如我先挑断阿玛的手筋脚筋……”说着,在隆科多惊恐骇然的目光中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来,“阿玛你别怕,我自小习武,下手还是很有准头的,不会叫阿玛觉得太痛苦的,一会儿就好了。”
少年俊秀的脸庞上满是怯懦乖巧的笑意,可却只叫人心底发毛头皮发麻。
隆科多简直要疯了,想要大声呼救可扯着嗓子拼命用力也未能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下一瞬,右手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阿玛别怕,我这就给你上药包扎未免失血过多不好处理。”岳兴阿早就准备好了上等的止血散,往伤口上撒一些,而后赶紧包扎起来,双手双腿一个接一个都是如此处理的。
等到手筋脚筋都被挑断时,回头一看却见隆科多不知何时早已痛晕了过去,俊秀的脸庞上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来,将晕死过去的隆科多拖拽到地上,而后将床上染了血的被褥都换了新的,又给隆科多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遮掩住包扎好的纱布,并拉上被子隐藏住……
做完这一切,岳兴阿才将那些换下来的衣物和被褥都整齐叠好塞进了柜子的最下面,随后扬长而去,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兴奋激动。
他不知道那些奴才什么时候会发现不对,也不知道玛法知道了会如何,不过…有谁会相信一个从小就胆怯懦弱的孩子会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做出这样的事呢?
岳兴阿低垂着头微微一笑,抬起头的瞬间,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平日里怯懦畏缩的模样。
事实上由于奴才的疏忽懈怠,等发现隆科多出事的时候都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赫舍里氏哭得那是肝肠寸断,佟国维更是雷霆震怒,势要查出真凶。
可奈何隆科多身边伺候的奴才整日里连个影子都少见,自是一问三不知,佟国维也并非不曾怀疑过岳兴阿,可瞧着他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佟国维心里又有些迟疑。
这个孙子这些年被隆科多和李四儿打压得很厉害,惯是懦弱无能的很,跟只病猫似的上不得台面,佟国维自问一把年纪了不至于连个孩子都看不透,他不认为这孩子打从小时候就能装得糊弄过去所有人。
只是他显然并不知道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变态。
岳兴阿的懦弱胆怯不假,但亲眼目睹了生母悲惨至极的遭遇,哪个孩子的心性能不受到影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