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手足失和(1)【老太君案】
第63章 手足失和(1)【老太君案】
事发仓促,钟家几乎是征购了整个山城的素麻白布,发动钟府上下以及佬仙门加班加点连夜布置,紧赶慢赶赶了两天,终于大致准备好了。
老太君过世第三天,桥口的关卡打开了。
第三日,钟挽灵踏出玉兰居之时,只觉得整个上山城宗门内,就像是覆盖了皑皑白雪一般。只是这素白,似乎比霜雪更寒冷。
老太君的尸身也在第三日从祠堂移到了正堂布置的灵堂,由卜梦阁的司命们祈福安灵,钟林、钟炎、钟圭三家轮流守夜。期间,宗亲们可以前往吊唁,除了钟挽灵。
钟挽灵离魂之事太出名,老太君的遗体移到正堂灵堂后,钟林便不再允许钟挽灵再前往吊唁了。她只能远远地站在府门外,远远地看着隔着重重白幔的灵堂里的一切。
老太君乃是仙门主母,该说是褪去凡胎化仙而去,不能说逝世,更不能说死。
而,人家之有丧,哀事也,方追悼之不暇,何有于喜;而俗有所谓喜丧者,则以死者之福寿兼备为可喜也。
老太君是耄耋之龄,是“全福”“全寿”“全终”之人,是不能哭丧的,要做喜丧。
钟挽灵知道这些规矩,可这场面是多么可笑。乐班们奏着或喜庆或庄重的乐曲,宛若这是一场寿宴,而非一场丧事。人来人往的人们脸上大多没有笑容,即便有笑,更多的只是无情和虚伪。而钟挽灵自己,就像一个不存在的透明人,与这些毫无联系的旁观者。她只是看着,她只能看着。她听着毫不搭调的喜乐,远远地望着堂中跪了满地的人。然后,再看着吊唁的宗亲们,看着夜幕渐渐降临,看着厅内的人渐渐散去,看着棺椁前的人一个个离去,剩下她的表弟。
钟挽灵无法无视,有股黑暗的心情在她胸中渐渐萌芽、发酵。“长子嫡孙”这四个字是那么可笑,却也是那么令她妒忌。不错,她不可否认,她产生了嫉妒的情绪,对这个她所藐视的头衔,以及头衔下的人。
“晚兰?”钟淑华吊唁完老太君,问候了下在灵堂中守灵的兄长,这才出了灵堂。出了灵堂,却在远处树下找到了一日不见的钟挽灵。
钟淑华是昨日傍晚才赶到佬仙门的,大部分仆役暂时被安排在外院,少数贴身侍从和夫人小姐们住在玉兰居,也就是现在属于钟挽灵的那个院子。
“晚兰,你怎么在这呢?怎的不在里面待着?外面夜露重,可是会着凉的。”钟淑华已经一天没瞧见她这个侄女了。她不知道钟林的禁令,钟挽灵便也没躲她。
钟淑华没多想,只以为钟挽灵是刚吊唁出来的,两人错开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然戍时了,有些担忧道,“你该不会还没吃饭的吧?”
钟淑华见钟挽灵不答话,心中笃定了猜测。她这侄女就是这般,脾气虽然不爆,但得又犟又闷。此番必然是跟谁生了闷气了,又在闹绝食,不肯吃饭了。两人在临安时,她就见过这丫头这样。真不知该庆幸,这孩子还有这点像个孩子;还是该无奈这孩子只有这点还像个孩子。
“走,跟姨娘回去,姨娘给你弄点吃的。”钟淑华拉起钟挽灵,一边走心里一边还盘算着。葬礼期间各院的厨子和食材都汇总到大厨房去了,也不知这玉兰居里还有没有多的食物,转念一想想起一个事来。“对了,傍晚你小阿公回来了。他们那应该才刚开伙,去那边吧,也顺便见见小阿公他们可好?”
这多少藏着一点钟淑华的私心。钟挽灵很清楚,但她不排斥。
在家族中,钟圭的名声并不好,许多人觉得他仗着是老太君的小儿子,恃宠而骄不务正业,不想着学习继承家业,整天就喜欢跟着乱七八糟的民间手艺人瞎跑。
钟圭早年也跟着兄长们一起从过军,却没有像两位哥哥那样做出什么功绩,反倒是伤了一条腿跑了回来。后来,他老婆也跟人跑了,留下孤儿寡父的。钟圭终于在佬仙门待不下去了,干脆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佬仙门四处游历经商。不过,这个小少爷也没有经商的大才,赚得也不多,倒是江湖上狐朋狗友不少。逢年过节,还要时常回佬仙门找自己年迈的老娘亲要点钱。这一来二去,钟圭在佬仙门的名声更不好了。有人说他是“败家子”,有人称他是“废物”,也有人骂他是“小偷”“骗子”。
但,在钟挽灵微薄的印象中,小阿公却是个挺好的人。
钟挽灵与钟圭家的两个小外孙女董飞燕和董燕飞关系不错。
许是常年漂泊在外造就了这两姐妹独特的性格,钟挽灵觉得她们不像同辈的其他孩子那般拘泥于佬仙门这点小圈子,眼界宽广、开朗且洒脱。因此当钟圭一家回来的时候,钟挽灵时常会去银杏居找这对双胞胎姐妹玩耍。银杏居有许多玩具,秋千、跷跷板之类,都是钟圭亲手做的。钟圭对这对双胞胎姐妹视若珍宝,也对偶尔来玩的钟挽灵很不错。
钟圭一家所住银杏苑,便是他们家之前居住的小院,就在老太君院子柏寿苑的另一侧,也算是玉兰居的对门。
钟淑华牵着钟挽灵才走到附近,就发现几个院落中间的庭院居然站满了人。钟圭拄着拐杖怒目瞪着眼前的人,他的两个女儿钟淑晴和钟淑青搀扶在左右,几个玄星阁的弟子拦着钟圭,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冲突。
“怎么?我进自家院子,还要你们这些外人管了?”商人多都懂“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常年在外行商的钟圭亦是如此,平时总是笑盈盈的,有些油腔滑调,可此时他脸上的笑容就有些不善了。
弟子们吞吞吐吐地答道:“这,三老爷,家主有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柏寿苑的。”
钟圭耐着性子解释:“我只是想进去悼念一下亡母。”
钟淑华最是讨厌家族内斗和自家人被欺负,拉着钟挽灵拨开人群,走到钟圭三人的跟前,对三人行了个礼:“小叔、两位姐姐。”
钟挽灵也跟着行了礼:“小阿公,两位姨娘。”
“淑华、晚兰……”钟圭三人也回了礼,只是心思还在眼前这些拦路的弟子上。
钟淑华虽然不知钟圭究竟想进柏寿苑作甚,只觉得这禁令来得有些古怪,防着外人还好说,没道理自家人也不让进的,想来必然是这几名弟子拿了鸡毛当令箭。钟淑华转过身再无温婉可欺,尚书夫人气势全开。“怎么回事?”
几名弟子哪敢真的顶撞钟淑华和钟圭一家,但上面交代的事不能不做。“这……可是,家主交代过的,小的们实在是不敢……”
钟圭不耐烦了。“你们、你们这样日防夜防的,到底为什么?我只是想去老太君故居里缅怀一下,怎么了?你们、你们左防右防,这也拦那也拦,防什么东西啊防!?”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最近生意那么不好做,这不生怕有些人心思活络,趁主人不在顺走个什么东西吗?”
一个尖细刻薄的老头声音从另一边坡路下传来。
说话的人是玄星阁的掌教钟实。这佝偻小老头绕过花架雕栏,快步走了过来,一张菊花脸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了一圈人,假惺惺道:“哎呀,这大半夜的,这儿怎么这么热闹?”
钟淑华有些不悦。钟实虽然是长老之一,且也是钟家的旁支,算是她的大伯,但这人最喜欢挑拨搞事,尤其跟她嫂子走得近以后,还连带着她嫂子也时常被说水性杨花不择手段。此时她一见这人,更加确定了有人故意为难钟圭父女的猜想,自是不悦:“子厚伯父,怎生管教弟子的?怎滴如此不知好歹?”
“哎呀,张夫人也在。”钟实打断了钟淑华的指责,拱手朝钟圭钟淑华拜了拜,笑道:“诸位别见怪呀,这当真是有家主命令的。柏寿苑现在无主,也无管事,当家命令暂时封存,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钟实一边说一边瞄着钟淑华和钟淑华身后的钟圭,特意加重了“当家”二字。
尚书夫人权势再大,在家也得听她爸。
钟淑华心生疑惑,这一般,封房是有,却不会连嫡亲都不让进吧?她刚想反驳,钟圭已经反唇相讥。“怎么,我娘的居处,我还是闲杂人等了?老二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
钟实不慌不忙,还是皮笑肉不笑的一副样子。“三老爷这说的什么话?你娘的居所,又不是你的居所。至于当家把你当什么?你在这的名声,你不清楚吗?”
钟淑华美目圆瞪,她最不能忍的就是别人说自家谁不好了,之前就觉得有人在背后无的放矢,这回算是让她抓到了现行了。“你怎么没凭没据……”
钟实却是不咸不淡假惺惺地劝道:“张夫人出嫁多年恐是不知,这人名声可不好,夫人还是不要与些不三不四的人走太近了,以免污了你家相公的名声啊。”
钟淑华从小被将养得极好,从未见过如此尖酸刻薄又无耻的言论,登时说不上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