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事
第一个不乐意的,就是文渊阁大学士魏藻德。
自去岁潼关失陷之后,京中那些达官贵人已然意识到了不妙,纷纷开始谋后路。
有官员变卖了田宅地产抢兑金银,有官员将家财妻小早送回了老家,还有官员索性弃了手头的差事,直接逃离了北京。
一时间,京中各处衙门缺员无数,连正常的运转都难以维持。崇祯只得下了一道严令,凡京官无故离京者,一律按谋逆投敌论处,又命锦衣卫捉拿了几个逃官投到诏狱,总算是吓住了一些人。
魏藻德祖籍通州,无处可去,家里的田宅商铺又是祖产,舍不得变卖,只能守着家中的金山银山,胆战心惊的过日子。
可他家的银子再多,那也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他想不通,凭什么要让他们捐款助饷。
因此,平日里圆滑的魏藻德率先站了出来,苦着脸哽咽道:“皇上,臣为官以来,一直是两袖清风,家中几无余财。如今朝廷短了臣半年的俸禄,全靠亲友接济,这才能勉强度日。若是再助饷,家里可就真的就揭不开锅了!”
他这一哭,接着便有数十个官员跪倒在地,哭闹着求崇祯开恩,更有御史抬出了太祖成祖,哀叹着大明江山沦落至此。
一时间,勤政殿这个大明朝的理政之处,竟成了哭祭的场所。
崇祯听的怒不可遏,偏生又无法将这么多人一一治罪,只得厉声道:“国事艰难如斯,尔等既不念国家大义,那朕也不必和你们客气,王德化,你去和高时明说一声,让司礼监拟出个章程,三日之内,让东厂将助饷的银子收齐,若有不从者,以欺君大不敬论处!”
那个叫王德化的秉笔太监,听到崇祯提起自己,连忙掷下笔站起身,连声称是。
听到崇祯下了旨意,群臣哭声更大,崇祯干脆不理会这些人,拂袖而去。
今日的廷议从南迁到勤王、又从练兵到助饷,上至内阁重臣,下到詹事翰林,争的是不可开交。至于如何打退宁武关外的闯贼,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眼见着这场廷议以闹剧收场,几位阁臣互看了几眼,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李邦华和李明睿看向了丹陛一角的太子朱慈烺,遥遥施了一礼。太子朱慈烺极其恭顺地还了一礼,神色淡然。
自古以来,居太子之位越久,与皇帝就越容易生疏,朱慈烺也是如此。
十岁之后,皇帝平日里理政都会将他带在身边,美其名曰观政。实际上,他这个太子的意见,除了能得到父皇的几句夸赞之外,影响不了任何决策。
随着年龄渐长,他也渐渐摸透了崇祯的性格。他的这位父皇一向疑虑过甚,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抱有深深的怀疑。
面对这样的君父,朱慈烺早做好了言听计从的觉悟,努力在父皇面前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
对于朝臣,朱慈烺则摆出了不偏不倚的态度,与那些主动示好的朝臣处好距离,对那些鸡蛋里挑骨头的朝臣,则冷漠视之。
他看的很开,左右是崇祯的嫡长子,有了前朝国本之争的教训,崇祯和朝臣都对立储一事讳莫如深,不论父亲如何冷落生母周皇后,他的太子之位却是无人敢撼动。
朝野上下,都道太子谦逊恭敬,有君子之风。亏他年纪轻轻,竟也努力做得一个宠辱不惊的君子。
至于原本他是什么样子,连他自己都有些模糊了。
他走出文华殿,信步朝钟粹宫而去。钟粹宫是他如今的居处,位于景阳宫之西,承乾宫之北。
进了院门,朱慈烺却没有急着进前殿,而是站在了天井的石阶上,仰头看天。
雨终于停了下来,天空中乌云裂成了无数块,露出湛蓝的底色。
朱慈烺正看的入神,一个年轻的太监从殿内奔了出来,高声叫道:“啊呦,我的殿下哎,仔细着凉了!”
太监说着,招呼着人去拿外衣,朱慈烺见是自己的贴身太监田存善,淡笑道:“不必再让下面的人忙了,本宫这就进殿。”
田存善迎着朱慈烺进了前殿,殷勤问道:“殿下可曾用饭?光禄寺送来的早食怕是早就凉了,奴婢再去传一份来。”
朱慈烺先是找了个椅子坐了下去,随手拈起桌上的一本书,笑道:“不必了,让徐嬷嬷去小厨房里随便做些便是。”
崇祯有命,太子大婚之前,不需服事的宫女接近。钟粹宫里,除了太监之外,便只有两名年长的嬷嬷贴身服侍。
两嬷嬷一姓徐、一姓黄,都是周皇后在信州时使唤过的贴身宫女,算是看着朱慈烺长大。
有了这层身份,两人伺候起朱慈烺可谓是关怀备至。听说太子还没进食,两人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小厨房做起了吃食。
过不多时,徐嬷嬷进了菇丝鸡汤面,软磨硬泡逼着朱慈烺用了两碗,这才说道:“娘娘多日未见殿下,明日恰逢朔日,若是殿下得了空,不妨移步坤宁宫,和娘娘见上一见。”
听徐嬷嬷提起了自己的母后,朱慈烺的脸上生出了向往之色。
因崇祯担心后宫影响太子的成长,自十岁冠礼之后,朱慈烺就搬离了坤宁宫,独自住在这钟粹宫里。
钟粹宫距坤宁宫不过一箭之地,对于母子二人来说,却不啻于远隔重洋。几年来,除了朔望之日请安之外,也就是逢上节庆,母子才能见上一见。
得了徐嬷嬷提醒,朱慈烺这才想起,从二月十五向母亲请安之后,就再没去过坤宁宫,他当即说道:“徐嬷嬷,你去一趟坤宁宫,说本宫许久没去拜见母后了,午间若无他事,就去伺候母后用膳。”
徐嬷嬷喜孜孜的去往坤宁宫传话,朱慈烺则是先去了端敬殿。
端敬殿原本是他学习之处,自及冠之后,就成了视政之地。
司礼监遵从崇祯的意思,所有的奏疏都会抄送一份送到他这里,等他览毕之后,在奏疏上写了批复,这才会呈到崇祯那里批红。
他进了端敬殿,刚在一摞奏章面前坐下,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从偏殿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封奏疏,笑着说道:“殿下,您的好事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