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为时已晚
到医院的时候才早上八点半,这是一个大部分打工人甚至都还没有开始工作的时间,但是医院里工作人员的忙碌程度和平时却不相上下。
跟着母亲七拐八绕地走到了肿瘤科,当时去医院看望陆子然外婆的场景又浮现出来。在这个科室的很多人都在度过自己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与重症监护室不同,这里的人们虽然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喊,但眼睛却蒙上了一层灰尘,隔着这层灰尘从里面透出来的是绝望和无助。
这种地方不管来多少次都无法习惯,还在想着这些事情,走在前面的母亲突然停住了脚步。苏沫抬头看到的是一扇虚掩着的病房门。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苏沫发现自己此时连抬起手都做不到。明明自己和门后的男人除了血缘上的关系,其他没有丝毫的感情,但她还是发怵了。门没有关紧,想要推开它甚至都不需要发力,但等苏沫把手放在上面的时候却感觉它有千斤重。
这时候,一只骨节分明,比她大一些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不用勉强自己,沫沫,你再问问自己,你想不想见他?”
陆子然站在身后,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递到了苏沫的耳朵里。覆在她手上的那只手很温暖,像是在安慰她一样,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覆在上面。
一束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射进来,映在医院的墙面和地上,把眼前这扇虚掩的门照的亮得发光。
苏沫轻轻用力将眼前的门推开,与走廊上阳光普照截然不同,病房内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从被打开的门缝钻进来的阳光竟然成了病房里唯一的光源。
母亲越过他们两个人走进病房打开了灯,穿着病号服的人正在背对门躺在病床上,旁边坐着一个精瘦的中年女人,看到她们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反倒是床上的人听到开灯的声音,翻了个身,努力地撑着床似乎想要坐起来。
这时候苏沫才看清床上人的样子,由于疾病他的头发已经都被剃掉了,身上瘦的皮包骨头,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即使是从床上坐起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坐起来都异常苦难。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堆勉强拼凑的纸屑,哪怕只是一阵风也可以夺走他的生命。
直到他们走到病床边,坐在旁边疑似是护工的中年女人这才阻止了床上人的动作,把床摇了起来。
床上的男人紧紧地盯着苏沫,过了好一会才声音颤抖地问到:
“你是苏沫吗?”
苏沫轻轻地点了点头,本来想说的话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即使知道这种时候再问过去的事情已经毫无意义,但她还是想问问眼前的男人有没有过那么一丝后悔。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床上的人微微笑了起来,颤抖的伸出手靠向苏沫的脸,在碰上的前一秒,苏沫向后撤了一步。
“过去的事情我妈已经和我说过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两个。”
床上的男人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嘴里一个劲地道歉,眼睛却不舍得从苏沫脸上移开。
“当年家里想要个儿子,我当时也不想的。女儿你能原谅我吗?”
“抱歉。”
苏沫低着头,病房里的白炽灯从上面照下来,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果然是这样吗。”
床上的人苦笑着说道。
“没关系的,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说完便把视线转移到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陆子然。
“你是小陆是吧,我看过新闻了。”
突然被叫到的陆子然一时间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他看看病床上的男人又看看苏沫,可惜后者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最后他也只能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叔叔。
“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有话我就直说了。你是打算和我女儿结婚的是吧?”
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陆子然就绷紧了神经,他知道现在病床上的这个男人不管过去有多么不堪,现在有多么虚弱,至少此时此刻,他是作为苏沫的父亲在和他讲话。
“是的,我希望可以陪伴守护苏沫一辈子。”
“一辈子不是说说而已。”
“我知道......”
“我不管你是多厉害的明星,如果你想要和苏沫在一起,你必须要好好对她。”
苏沫简直想笑了,一个缺席了她前面快三十年人生的人竟然还有资格让别人好好对她,这未免也太过讽刺。都这种时候竟然还拿出一副长辈的做派到底是演给谁看呢。
她转头看了看陆子然,后者还是一副对长辈毕恭毕敬的样子。
“啧。”
苏沫故意地很大声地啧了一声,不耐烦的情绪溢于言表,眼睛也不看正在说话的两个人,扭头看向窗外。但是由于现在窗帘还是没有拉开,这个动作显得格外欲盖弥彰。
也许她并没有想要掩盖,陆子然想到。
“叔叔,昨天晚上我和苏沫很晚才下的飞机,沫沫这时候可能困了,我先送她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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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病房出来,苏沫整个人如释重负,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但在见到病床上的男人的时候所有准备全都分崩离析。
也许从决定来看他就是个错误,过去的事情就应该让它彻底留在过去,既然过去都没有相认,现在在他弥留之际去看了他又有什么意义。
事到如今,所有的事情都为时已晚。
苏沫疲倦地看向车外,其实她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一大早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身体已经感觉到了明显的疲惫。偏偏出来的时候又遇到了早高峰,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前面出车祸了,一会过了这个路口右转,咱们绕道走吧。”
陆子然拨弄着导航说道。
“这条路上一直都很堵,隔三岔五修路,从几年前就这样了。”
母亲适时地插进来话。
苏沫努力地在记忆中打捞对这条路的回忆,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对这条路上的路况毫无印象,即使这是自己高中三年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她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太久了,前面十八年的记忆已经渐渐地被S市的各种所取代。
苏沫摇了摇头试图将脑中矫情的情绪清出去,却突然听到陆子然在旁边大喊道:
“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