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教育观念的转变
农村普遍存在这样一种思想:孩子不用读书,读了还不是照样种田!读书有什么用?!不但没用,还浪费钱!
熙风的思想或许算不上前卫,眼光也不一定就那么的长远,但是他坚持供自己的弟弟和儿子读书,他并不希望他们读书扬眉吐气、光宗耀祖,只希望他们能明理,并将此薪火相传,以期自己的子孙后代都做通达明理之人。
新官府建立前,读书要在家里设私塾请先生到家里上课,请先生的费用很高,而且课本不全,读书是很多农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新官府建立后,读书的条件也慢慢好起来,与三塘村相邻的乾塘村建起了书院,读书对于大部分农民来说不再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熙风以一个农民的眼光供出了熙林这样一位行省工作的弟弟,供深田、旬田读完了书,后来又把庆田送到了乾塘村的书院读书。总之,他的孩子他全部送他们上了学堂。
以前,熙风脑子里总有一个阴影,为什么我会生出一个这样的儿子——一个哑巴!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哎!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我死之后谁来照顾他啊!几个兄弟会照顾他吗?
恐怕娶了老婆之后,有了家庭的压力,什么都难说啊!
哎!一个哑巴生下这世,注定痛苦孤独的度过,到头来却什么也不能留下……
庸田开口说话那天,熙风回到家,听渌云哭着说他会说话了,熙风不敢相信,但看渌云流着眼泪,一副非常认真的样子,他又有些相信。
“庸田!”熙风在半信半疑之间走到正蹲在地上玩一块石子的庸田身边,叫了他一句。
庸田把石子放在地上,抬起头看看熙风,张嘴叫道:“爸爸!”
熙风不是第一次当爸爸,但这下却激动的脸上的肌肉都抽动了,他努力的抑制着情绪,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嗯!”算是回应,眉角仍激动的跳动着往上扬。
庸田会说话了,就仿似熙风长久以来苦苦寻找的一样东西始终得不到,在他放弃之后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熙风当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庸田开口说话给他的情绪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恍惚中,他昏昏沉沉睡去,坠入一个梦中:他梦到自己站在一片混沌之中,耳中听到一阵铁片交击的声音,好像是他第一次送孩子到乾塘村书院读书时听到的书院的铃声,那是用钉在木棍上生锈的铁片敲击一块用绳子悬着的破犁铁发出的声音。
几声铃响之后,他终于能看清周围的景象。
他正站在三塘村以前他种过的一块农田里面,田里面的禾苗都割倒了,庸田正在打谷机旁边脱粒,两个看上去白净斯文的小孩正捡起一把禾递给庸田。
他看那两个小孩自己并不认识,想走过去看清楚一点,不料他的脚陷进泥土里怎么也拔不出来,他使劲挣扎也不管用,最后猛地一用力,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的双脚交叉在一起,有点麻麻的,看看外面天色还暗,他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汪汪汪……”外面一阵狗叫声将熙风吵醒,他睁开眼睛,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
他转头看看旁边的渌云带着棉红还睡得正香,他没有吵醒他们,自己穿上衣服下床开了前门出去。
他平时很少听到这么急切的狗叫声,还真有点好奇,于是循着刚才狗叫的地方走去。
原来是村里一个去上学赶早读的孩子调皮,见到路上有条狗在睡觉,捡起一块石头砸了它,那狗受了惊吓窜起身大叫不止。
熙风莞尔一笑,转身回到家里挑起水桶到老井去了。
当天上午,熙风到乾塘村书院找到老师,表达了自己想让儿子庸田到书院读书的意思。
过了几天,庸田就背着渌云用旧衣服布料为他做的小书包,开始跟着庆田到乾塘村书院读书了。
当时,在农村不重视教育,小孩有书读或许并不受别人的羡慕,但是对于庸田本身来说,从一个哑巴到普通正常的学生,却是人生的一大转变。
熙风和渌云也像是卸下心中的重石,变得轻松自如。
自庸田背上书包的那刻起,笼罩在这个家的异样眼神冰消瓦解,他可以带着他应有的尊严,自信的活下去。
当然,生活不是为了刺痛或暖和别人的目光,只为自己切身的幸福。
这天,庆田和庸田到乾塘村书院去上学了,之后熙风、渌云、旬田、深田和曾致女都到田里出工去了。
枫田和棉红正在后厅玩捉迷藏,张左英抱着云晶坐在扶椅上看着两个孩子玩闹。
这天天气不错,太阳当空高挂,阳光透过大门和门上的窗户射到屋子里面,投射在前厅的地面上。
一只蓝色的爬山虎躲在门后的阴影里试着向阳光里探了探头,刚触到阳光又闪电般把头缩了回去,好像是被阳光强烈的光芒刺到了眼睛。
它眨巴几下眼睛,又慢慢的向阳光里爬行,再次触到阳光的时候,它停了一下,等完全适应后再向前爬。
这时候云晶刚好注意到了它,她用手指着爬山虎,看着张左英的脸,可是她还不会说话,只能在嘴里“啊,啊”的叫着。
张左英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了那只爬山虎,她笑笑对云晶说:“不怕!那是吃蚊子的,不会咬人。”
云晶在张左英身上挣扎两下,示意要自己下来走。
她这会正在学走路,张左英便把她放到地上,她迈着不大稳健的步子,摇摇摆摆的向那只爬山虎走去。
张左英怕他摔着,赶紧起身在她后面跟过去。
那爬山虎见有人向它走过来,意识到了危险,悠得加了速,往前爬到了门背后,一闪身没进土坯墙中不见了。
恰巧在这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槛那里走进来,冷不丁的吓得云晶摔了一跤,也把张左英吓了一跳。
“婆婆!”突然闯进来的那个身影叫道。
张左英惊魂甫定,听到来人在叫自己,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大孙子邵田!
张左英立马转惊为喜:“哎呀!是春分仔回来啦!”说着边去抱起摔在地上正在哭的云晶。
张左英一边哄着云晶,一边对邵田说:“春分仔,你先把东西放下吧。”
邵田经张左英提醒才发现自己还提着行李傻站着,他抬头往饭桌看了看,桌子擦洗得干干净净的。
他走到饭桌前将行李放在桌子上。
张左英也跟着走了过来,云晶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小小的眼睛看着邵田。
邵田伸出右手去逗她,她含羞的转过脸往张左英怀里靠去。
邵田问张左英:“这是深田的孩子吧?”
张左英点点头说:“你还不晓得是啥时候生的吧?”
说完看了躲在怀里的云晶一眼,又自己回答说:“是前年秋冬天的时候生的,是个女仔。她娘吖现在又怀了一个,下半年当生。”
邵田点点头,嘴里回一句:“哦!真快啊!”说完又想去逗云晶,这时候听到后厅有人在玩闹。
他向后厅走去,边走边问:“哪个在后厅背?”
张左英抱着云晶站了这么久,感觉有点累了,于是坐回到扶椅上,回答邵田说:“是枫田和棉红在躲猫猫老鼠。”
邵田走到后厅,看到棉红正在后面到处找,邵田往前走几步,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枫田躲在砻谷机后面,睁着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邵田。
枫田看到邵田发现了他,竖起右手食指,放到自己嘴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邵田露出一个微笑,也伸出右手食指放到自己嘴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邵田进来本来就引起了棉红的注意,她看到他看着砻谷机后面做动作,哪还不知机,快走两步往砻谷机后面一瞧,恰好和枫田打了一个罩面,这一局棉红赢了……
邵田将枫田从砻谷机后面抱出来。
枫田和棉红因为年纪还小,对邵田没什么印象,枫田稍大一点,觉得邵田有种亲切感,棉红则站着远远的看着邵田,不敢上前。
张左英对两人说:“这是你们的大哥哥,棉红不是一直吵着要见大哥哥吗?!”
家里的大人们经常会跟他们说,他们还有一个大哥哥在外面当兵。
他们也一直以有这样一个哥哥感到骄傲,平常跟村里的孩子一起玩时还经常跟玩伴炫耀说:“我有一个当兵的哥哥!你有吗?!”
现在听婆婆这么一说,感觉亲切感倍增,又见邵田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于是不再害怕。
邵田在行李袋中拿出三颗牛轧糖,一颗给枫田,一颗给棉红。
他们两收了糖,开心的走到邵田脚下,甜甜的叫:“哥哥!”
邵田将剩下的一颗糖给云晶,云晶看了看邵田却不敢伸手去接。
张左英伸手接过来,云晶才敢从她手上接过糖,张左英对她说:“这是大伯,晓得不晓得!”
邵田笑笑问道:“取了名字没?叫啥名字?”
张左英回答道:“叫刘云晶。”
邵田说:“哦!她爸爸……”
邵田还没说完,听到屋前有人走路的声音,他抬头往大门处看去,看到前门外面一个身影正在靠近。
“娘吖!”邵田看着身影的样子和声影走路的习惯,马上迎上去叫了一句。
来人正是渌云,挑着一担簸箕,刚走到门口还没踏进门槛,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叫,听声音是个成年人,心想深田难道走到我前面回来了?但是听声音又不像。
她把簸箕担子放在外面的墙脚下,走到门口往里看,由于外面的阳光很大,一下子没适应屋内的黑暗,没看清是谁,只看到一个比较高的身影。
“娘吖!”邵田站在离门不远处,看着渌云又叫了一句。
渌云走进屋,连眨了几下眼睛,这才适应了房子里的光线,看清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两行热泪从她的脸庞滑落。她赶紧上去,摸摸他的脸说:“崽啊!你回来啦!壮实了!”
邵田没有说话,只嘿嘿的傻笑。
渌云见孩子们都在看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抬起手揩掉脸上的泪水说:“我去做饭了。”说完径自向灶下走去。
张左英也抱着云晶往灶下走去,帮着渌云烧火做饭。
邵田偷偷擦了一下自己也有些湿润的眼睛,看着母亲的背影说:“爸爸他们呢?怎么还没回来?”
渌云走到灶下一边拿起砧板一边回答邵田说:“他们还在田里,我先回来做饭。”
邵田走到门口,站到门槛上往外面看了看问道:“他们在哪里做事?”
渌云抬头看看他说:“就在前面田塅上。”说完又转回头切砧板上的辣椒。
邵田看着母亲说:“哦,我去看看。”
渌云停下手里的刀,看着门外说:“你晓得去吗?”
邵田也看着外面说:“前面田塅上是吧,晓得!”说完不等渌云回答,径自朝着前头江的田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