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潜入（二）

卡兰站在要塞的城防垛口上，视线越过狭海投向初生之土的内陆——如今被人类称为艾欧尼亚的那片土地。

今晚没有月亮，但一切都如同白昼一般被他尽收眼底，他猫科动物的瞳孔已开到最大。有的时候，这双眼睛会被火炬照亮，并反射出炯炯的神光——这是一双暗夜掠食者的眼睛。

卡兰是瓦斯塔亚，血脉可追溯至远古。他落日般耀眼的毛发编成一根根脏辫垂在后背，只不过如今他的毛发中夹杂了一缕缕灰丝。他的面庞如同大型猫科捕食者，一生的戎马在他脸上写满纵横的伤疤。

他的太阳穴处生出一对弯曲的犄角，每一根都印刻着螺旋的符文图案，三条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每一条都覆盖着一节节板甲。他穿着诺克萨斯的黑铁铠甲，这身来自他第二祖国的装束总是让他愁容满面。

有人叫他叛徒，说他既背叛了艾欧尼亚，也背叛了瓦斯塔亚的传承，但他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无关紧要。

斐洛尔沦陷的时候，卡兰还没有加入诺克萨斯。在命运的分叉口，普雷西典之战，他向斯维因投诚。后来又向帝国索要了斐洛尔统治者的位置作为奖赏。

诺克萨斯人在他背后嘲笑他，他很清楚。他原本可以换来更丰厚的赏赐——但他还是选择了斐洛尔，这个帝国边缘被遗忘的角落。

他们不明白，但他觉得无所谓。他需要留在这。

诺克萨斯并没有赢得那场战争……但艾欧尼亚也不是胜利者。总之，那场战斗过了几个春秋，斐洛尔依然被侵略者掌控。

一队巡逻兵沿着垛口踏步经过。他们向卡兰敬礼，用拳头重重打在自己的胸甲上，卡兰点头回礼。他并没漏掉哨兵们眼神中的黑暗。他们对他的憎恨并不亚于艾欧尼亚人，但他们对他存有畏惧和尊敬，而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回过头再度看向狭海对面，驻足于重重往事。他为什么在这里？这个问题每天都会从他属下的眼神中发出，也会在最黑暗的夜里爬上他的心头，在那些夜里，森林和狩猎在呼唤他。然而，答案很简单。

他在这里是为了能够一直守望她。

今晚如往常那般，夜色平和，如果忽略那些诺克萨斯的士兵，那么斐洛尔与归属艾欧尼亚时便没什么改变。然而宁静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几声剧烈的爆破声搅乱。

卡兰眯眼往着石台码头那边看去，只能看到冲天的火光。码头附近的诺克萨斯人都迅速聚拢过去，奋力救火，但卡兰瞥一眼就知道至少已经有一艘船救不回来了，视线中最近的那艘战舰已经彻底不在，只剩下船底，还有木料尚存的地方都在着火，旁边三艘船也都被引燃。

一名面色紧张的军官快步登上城墙，来到卡兰身边汇报：“艾欧尼亚人的暗中破坏，我猜是黑火药的爆炸，大人。”

卡兰没有理会他，怀疑地眯起眼睛，嗅了嗅鼻子。咸湿的海风没有带来黑火药的气味，相反，空气中的魔法气息格外活跃。

“懦弱之举，”那名军官评价道，显然他对长官的沉默感到不舒服，“他们知道攻城战打不赢我们，所以他们只能用其他方式伤害我们。但我们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是诺克萨斯！我们——”

“安静。”卡兰吼道，他终于正眼看了那名军官，黄色的双眼一下不眨，“炸的不是黑火药，是火焰石。他们没有逃走，就在这里。这不是懦弱之举。”

他扭过头，向着城墙下快步离去。“这是声东击西。他们的目标是幻梦池。”

卡兰离开城墙，在要塞内奔跑，前方庭院的另一侧，一座山崖伸向夜空，顶峰一座突兀的建筑挡在星空中，那里便是他的目标。

卡兰向着石崖顶端大步飞跃，一步十个台阶，很快就将他的手下甩在身后。他独自抵达顶端，面对眼前的景象发出失望的怒吼：四具尸体，都是诺克萨斯的。神庙的守卫都被击杀，艾欧尼亚人已经进去了。

他没有等待手下，立刻扎进幻梦池。他在黑暗中向下奔跑，他猫科动物的双眼立刻适应了黑暗。他能够尝出空气中人类的味道，顺着这个方向绝没有错。

斐洛尔最初的设计并非是一座要塞。和要塞差的十万八千里，这里曾是宁静和启迪的中心，有天赋的艾欧尼亚年轻人会从四面八方前来，学习如何更好地驾驭自己的天生才能。

但那个时光早在希里克出生多年以前就已不复再了，这座岛屿曾经活跃着生命、研习与和平，如今则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和一座监狱。几乎没有任何植被生长于要塞周围的岛屿，只有干巴巴的荆棘丛和灰白如幽灵的苔藓能够在这里繁茂。附近岛屿上数目众多的飞鸟和其他野生生命，如今也都绕开这里，除了那些黑暗的充满憎恨的乌鸦和渡鸦，它们跟随诺克萨斯人而来，就再未离开。

在诺克萨斯入侵以前，希里克和其他守卫在这里担任哨兵，守望着幻梦池。他们的使命是确保那个被关在里面的人永远都不被放出来。

为了潜入守备森严的要塞，希里克本已做好了牺牲至少两名同伴的心理准备，然而今晚的行动出奇的顺利，新加入的伊默给予他们不小的惊喜。他的魔法不但足以自保，甚至给其他同伴提供极大的帮助，在伊默的掩护下，沿途遇到的诺克萨斯巡逻兵士都被轻松击杀，而无告者们至多受了点轻伤。

到达目的地，惊心动魄的行动已经完成了一半，无告者们充满敬畏地看着他，伊默展现出的强大魔法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确实，只有这样掌握强大魔法的人，才能足以担任从纳沃利来斐洛尔执行任务的重任。虽然还不知道伊默的底细，但他的表现为自己赢得了信任，这群艾欧尼亚无告者对伊默再无质疑。

现在不是表达感谢的时候，她带着其余艾欧尼亚无告者进入眼前的神庙，族人称之为达尔耶·阿希拉——幻梦池。

希里克带队走进岩洞的黑暗中，手中举起一颗装满发光翅萤的玻璃球。她打了个冷战，汗毛直立起来，越往下走气温降得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