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港激战(六)
安然无恙的普朗克从火焰中浮现,烈火弯刀仿佛能劈开焰浪,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扑灭身上残留的火苗,仿佛厄运投掷出储魔球引发的爆燃烈焰只是给他冲了个热水澡。
与此同时,普朗克的身上蓦然升腾起不似真实的荧荧绿火,他在虚幻的火焰中骤然化作了一具虚幻的灵体,火焰绕过了体表衣物,却将普朗克的血肉点燃,骸骨如柴薪般燃烧着。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我现在拥有何等的力量!你的那些炸药、计谋,所谓的复仇,在现在的我面前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般可笑。”
在血红色大氅与三角帽之中是一颗森森颅骨,眼窝中两点火种代替了眼球,颌骨不断开合,陶醉在幽灵之躯带来的膨胀力量感之中。
普朗克现在有一种错觉,仿佛不需要舰队,不需要手下,只要他自己一个人,就能一统十二海域,达成他的海盗父亲都没实现的伟业!
炽热的焰浪混杂着亡灵身躯散发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让厄运小姐呼吸一滞,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直视那个燃着绿火的亡灵,然后看到普朗克将烈火弯刀换至左手,右手取出一柄铁灰色的火枪,将自己纳入瞄准圈内。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厄运小姐下意识地作出了反应。
砰!
爆鸣声响起的瞬间,厄运小姐猛地往旁边扑了过去,毫不顾忌自身形象地连打了两个滚。呼啸的子弹擦着她的脖子飞了过去,命中冥渊号甲板上的一个木桶,猛烈的爆炸由内而外,将它炸得粉碎。
“你就这么点本事吗?”
“不断吹嘘的所谓的力量,也就和那些喊打喊杀的小混混差不多。扣下扳机,谁不会啊?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也能做到同样的事。”
“至于你的准头,还是用海里的大鱼当靶子比较好。打了两条鱼你也不算是白费力气。”
厄运小姐心有余悸,嘴上则毫不留情,用讥讽的口吻刺激着普朗克,尝试着点燃他的怒火,失去理智,从而露出破绽。
然而狡诈、老谋深算、心思缜密且经验丰富的普朗克轻易识破了厄运的打算,不为所动。他不急不躁地继续瞄准,开枪射击。
普朗克手中的火枪还是他惯用的那柄老式燧发枪,并未接受蚀魂夜的改造,没有附带上“自动瞄准”“子弹追踪”等能力。通过观察普朗克的动作和预瞄的枪口行迹,厄运小姐灵活地辗转腾挪,借由甲板上的木桶、长箱等掩护,躲过了之后的几次射击。
“烦人的苍蝇。”
普朗克哼了一声,白骨双颌蓦然张开。一声锐利的尖啸当即爆发,灌入了厄运小姐的耳朵,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身体短暂停滞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枚蓄势已久的子弹朝着厄运小姐飞了过去。
厄运小姐的脑海中立刻出现闪避的念头,然而身体却如同处于泥淖中一般行动缓慢,当她从震慑中恢复过来,那枚子弹已经近在眼前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虚幻的触手游走到了厄运小姐的旁边,随手拉了她一下。
救下厄运小姐的同时,俄洛伊扛着伸出许多只能量触手的“神悉”大踏步上前,精神锁定在普朗克身上。
普朗克与冥渊号附带的亡灵气息,就像是黑暗中燃烧的火炬一般显眼,神力凝聚出的触手不需要俄洛伊刻意的引导,就像是有着自我意识一般蔓延而出,一部分如同长鞭般抽击向普朗克,更多的则在空中挥动,开始大肆破坏冥渊号的表面结构。
从人类躯体转换为亡灵,人近中年的普朗克也神奇地摆脱衰老,具备了与实际年龄不匹配的灵活。他连续后跳几步,避开了不断挥击的触手,叹息般道:
“俄洛伊,我原以为你会顾念一下旧情的。”
“狗屁。”
“如果真如你所言,你就不会倒向蚀魂夜那头。”
“我的神欢欣于我们自己的抗争,去把握自己的欲望,你的做法却是抱有侥幸,向着暗影岛俯首称臣。”
俄洛伊几步逼近普朗克,挥动沉重的神像,与触手配合,发起一次次重击。金色的“神悉”神像尺寸比一只酒桶稍大,重量却超出好多倍,只要挥实了砸在人身上,就是筋断骨折的下场。
普朗克显然对此心知肚明,没有被膨胀的力量感蒙蔽双眼,没有仗着亡灵之躯撄其锋芒,而是不断后退闪避,任凭“神悉”砸落在甲板上,留下一个个漆黑的坑洞。最后,普朗克用握着弯刀的钢铁义肢按在神像上,顺着俄洛伊的力道通过一个后空翻远远地拉开距离。
平稳地落地,普朗克收起火枪,伸出骨爪向着俄洛伊遥遥一握。
窸窸窣窣,周围忽然传来阵阵细密的摩擦声,仿佛置身于原始丛林的深处,四面八方都是毒蛇爬行,冥渊号的风帆、桅杆上面的缆绳、锁链忽然全部动了起来,有生命一般地在空中狂舞,对抗着“神悉”召唤出的触手,拉扯着俄洛伊和厄运的手腕、脚腕,想把她们束缚起来。
冥渊号活了?厄运小姐难以遏制自己的震惊情绪,她只知道这个世界有着精怪,有着奇诡之物,乃至于胡子女士这样的神灵,人死了有灵体、有亡魂,甚至死而复生都不见得就是荒谬——但她从未想过一艘船能活过来,动起来。
但面对着冥渊号的攻击,厄运下意识地先接受了这个事实,与此同时,一道道无形的魂体不知什么时候已飞舞于她们身周,然后夹杂着阴冷的寒风,从天上,从地表,从甲板中,从四面八方扑向了她们。
厄运小姐用那柄来自德玛西亚的长剑劈砍着坚韧的绳索与铁链,劈砍得火星四溅,灵活的脚步让这些来自冥渊号的威胁一时半会拿她没办法,同时她趁着俄洛伊与普朗克交手的时机,掏出手枪遥遥向着普朗克开火。
对付这种邪魔外道,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伙并肩子上!
厄运可不是什么古板的蠢人,她渐渐发觉自己并非亡灵化的普朗克的对手,幸好现在有俄洛伊做帮手,普朗克一时半会顾不上对付她。趁此机会,她怎么能不抓住机会,落井下石?
但厄运小姐的枪林弹雨收效甚微,大部分子弹都落空了,小部分叮叮当当地打在普朗克的身上,传出的竟是金铁交加的声音。普朗克的白骨硬度堪比钢铁金属。
他不在意地摸了摸子弹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白点,轻蔑的嗤笑仿佛只是在挠痒痒一样。
冥渊号上的战场被分割为两处,俄洛伊纠缠着普朗克,同时控制触手对抗着活化的冥渊号,厄运小姐则渐渐没功夫放冷枪偷袭普朗克,忙不迭地躲避着冥渊号的绳索束缚,应付着数量激增的亡灵,体力飞速下降。
先出了篓子的反而是经过一场大战的厄运小姐,毕竟她再怎么训练有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神力流淌在体内,也没有经过伟力的洗礼。
长时间的剧烈作战让厄运浑身汗津津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四肢仿佛灌了铅般沉重,冥渊号的锁链几次抽击在她身上,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
终于,厄运尖叫起来。
“俄洛伊!动作再不快点,老娘就要没命了!”
不要高估自己,不要自以为是。这是厄运长期从事赏金猎人与担任船长率领船队总结出的经验。
与其担忧影响俄洛伊而自己硬撑着,出现失误,落入普朗克之手,从而导致战局崩盘,让俄洛伊真正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不如相信胡子女士的祭司能够给自己搭把手,让自己脱离困境。
在比尔吉沃特,人人都知道,惹谁都别惹胡子女士的祭司们。厄运才不信与普朗克缠斗的俄洛伊展现的便是全部实力。她一定还留了好几手。
听到厄运的呼喊,俄洛伊随手一击荡开数根手臂粗的锁链,将“神悉”重重砸在甲板上。青白的光线萦绕在她的全身,手中的神像则溅射着光芒。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下巴紧绷,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宛如粗缆,汗珠如小溪一般滚落她的面颊。
“此地不欢迎死者!”俄洛伊暴喝出声。
厄运小姐看见那座胡母的雕像正笼罩在夺目的光华中。青光从它的表面流淌出来,经过的地方没有半点暗影胆敢停留。光芒浪涌向前,她一手挡在眼前,以免暴盲。
青光涌过,那些幽灵鬼魂就像被洋流冲刷而过的泡沫一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就身形消散隐匿无踪。
青光同样落在亡灵化的普朗克身上,就好像在平板锅上煎一块白鲸肉排一般,发出滋滋的灼热的炙烤声。普朗克发出痛苦的嘶吼,下意识地连退许多步,避开娜迦卡波洛丝神力的锋芒。
一直退到甲板与船舱间的入口处,身后船舱的阴影将普朗克笼罩在内,娜迦卡波洛丝神力造成的伤害被他短暂地转移到了冥渊号上,相应的,冥渊号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普朗克凝视着俄洛伊和莎拉,明明白骨森森、没有一丝血肉的面庞有些扭曲,娜迦卡波洛丝是亡灵、是蚀魂夜的天敌,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有着俄洛伊的插手,厄运这个贱人就以为能高枕无忧,就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了?
普朗克再度张大喉咙,发出亡灵尖啸。
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吼让厄运脑袋刺痛,鼻子里火辣辣的,温润的液体顺着鼻腔流出,厄运小姐下意识地一抹,指尖是醒目鲜艳的血红。
涤荡的神力与亡灵尖啸的伤害短暂地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厄运一时没有发觉,船头炮的炮口一点一点的调转过来。
……
海盗们在海上发生遭遇战时,通常的作战方式是先追逐几轮,用船舷炮、船头炮和船尾炮给敌舰造成伤害,直到敌舰被追上,再登陆进行接弦战。
作为比尔吉沃特曾经的统治者,附近海域最凶名在外的海盗之王,普朗克的得意收藏除了冥渊号,便是作为船头主炮,在他手上胜绩累累的死亡之女。
那是一门重型火炮,炮管长达八米,浑身铁铸,每次击发需要好几个水手花上半个小时装填火药,以及一颗两百斤的炮弹。
而现在,在冥渊号获得活化特性之后,不用人手操控,不用校准,死亡之女在普朗克的控制下,炮身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瞄准了毫无防备暴露后背的厄运。
死吧!
比尔吉沃特是我的!
在普朗克内心满满的恶意中,死亡之女发出一声轰然咆哮。震耳欲聋的轰鸣连不远处的白港都抖了三抖,声音传到了比尔吉沃特的另一头。
早在死亡之女开始调转的时候俄洛伊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顺着不断响起的齿轮嵌合声看向了后方。
跃跃欲试的死亡之女主炮倒映在俄洛伊剧烈收缩的瞳孔中。
然而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提醒。
“小心!”
俄洛伊用生平最迅捷的速度控制触手,试图阻拦下出膛的炮弹。但神力凝聚的触手对付亡灵有着奇效,在面对火炮这种凝聚着人类科技智慧的造物面前却显得有些无力。
触手只是略微偏转了炮弹的走向便被穿透。数百斤重的炮弹去势不减,落在了厄运的脚边不远处。
无比猛烈的爆炸在冥渊号的甲板上迸发,浩大的声势相比于发生在诺克萨斯东北部的那场炸毁了三分之一国土,在霍雷兹、血崖、龙门间留下庞大深坑,引得海水倒灌的爆炸似乎都不遑多让。
黑雾被短暂吹散,爆炸的气浪掀飞了俄洛伊,她重重地落在冥渊号的船尾,只觉得胸口燥意翻滚,喉头涌起阵阵甜意。
“莎拉……莎拉呢?”
受了不轻伤势的俄洛伊按捺着心头的焦躁,第一时间寻找着厄运小姐的身影。
但……甲板上没有。
俄洛伊心头一沉,扑到了栏杆旁,终于寻到了莎拉的身影。
雄赳赳气昂昂的新任女皇此刻竟显得如此脆弱,她被气浪抛飞到空中,像是一片坠落的树叶般轻盈,失去重量般慢悠悠地坠入海中,溅起阵阵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