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苦哈哈
正泰路。
东西向,地处渝中区偏西北的四方井镇东部。
远离大轰炸中心区,对这里居民的日常生活影响不大。
迎着朝阳,街路两旁的一个个店铺门头已挂出招牌,正热热闹闹地张罗着生意,路上的行人逐渐也多了起来。
“老张头,呛死人啦!能不能积点德?”
理发铺子的老张头在铺子外一隅用潮了柴草生木炭炉,烟熏火燎的地冒着一股股浓烟,经风一吹,一股脑地往左邻洗衣房扑去。
洗衣房孟大嫂被呛得眼睛流泪,气嘟嘟地冲出门来扯着嗓门呵斥。
“这就好,这就好。”
面带愧色的老张头说着手持扇子,弯下腰加快速度扇火炉风门,扇旺火苗,减少烟雾。但是,越扇越糟糕,烟反而更浓了。
“边去!”
孟大嫂噔噔噔地走向前来,一把夺过老张头的扇子后,将老张头推开,她越俎代庖,蹲下生火。
......
许臻拉着车经过,暗自一笑。
鳏夫老张头大老实人一个,寡妇孟大嫂为人特别爽快,这两个人紧邻相处既有磕磕碰碰、恩恩怨怨,也难免些许风言风语,谁能说清楚呢?
“许师傅,来碗清汤面?”
走近管瘸子小吃摊旁,知道许臻吃面好吃清汤面的习惯,管瘸子一边打招呼,一边往开水锅里下了一撮手擀面。
“谢谢管叔!”
面出锅捞进碗里,除了面条量明显多外,管叔还往碗里额外抓了一簇香菜末,许臻感激地连忙道谢。
“嗨,甭客气。”
一如既往,热情的管婶舀了一碗面条汤,送到明臻眼前的小餐桌上。
“谢了!嗯,味道好极了!”
一大早起来一直没得闲,肚子饿极了,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碗手擀面,即便是清水煮面,许臻吃起来仍倍觉香甜无比。
五分钱一碗,价廉物美,挺过瘾的。
当然,一毛法币一碗的炸酱面和两毛法币一碗的肉丝面,是更好吃,但不舍得呀。
大碗面下肚,外加一碗面条汤,吃得饱饱的,还打了一个饱嗝。
知足吧。
看看那些贫苦人家,居无住所的难民,沿街乞讨的流浪儿,一个个吃不饱,穿不暖,饿得面黄肌瘦,吃碗饱面,那可是奢望。
再次上路,许臻感觉浑身洋溢着青春活力。
“臻哥哥,早。”
杂货铺老板黄玉生的大闺女婉儿姑娘迎面而来,走到许臻身边羞涩地打招呼,说起话来和善润雅。
“婉儿妹妹,早。”
许臻停下脚步客气回话:“怎么,大清早的就去进货。需要我帮忙吗?”
“甭,甭。”
婉儿急忙摆摆手,说道:“上次烦劳臻哥哥忙活了半天,连午饭都没吃就走了,乖不好意思的。今天,到方姥姥家拿点线绳,我自己拿也很轻松的。”
......
在正泰路,许臻的人缘好的呢,不能说每个人都喜欢,最起码大家对许臻的态度都不错。
小伙子不仅人长得英俊,还知书达理,更有一副好心肠。
街坊邻居,但凡有求于他,人家总是有求必应,尽力相助。有时急着用车,拉个货,跑趟腿啥的,许臻出车都是免费服务,分文不取。
在意的不是这两个小钱,难能可贵的是一如既往的好品行。
年轻轻的会做人。
恒源车行。
正泰路中段八十五号,一处高大门楼上方的木牌匾上雕刻着四个红色大字——恒源车行。
车行属于前店后院式的平房建筑格局,占地四亩二分,大小房屋十二间,很是宽敞。
许臻走进了院子,把黄包车摆好。
“许老板。”崔忠敏走上前来打招呼。
“早。”许臻点头回应。
恒源车行,是许臻创办的,只不过是以崔忠敏的名义申办的营业执照,并委托崔忠敏以掌柜身份打理车行事务。
许臻则隐居幕后。
车行本属微利生意,又单靠收点车辆出租费,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
尤其是,许臻乐善好施,今天收留个无依无靠的流浪汉,明天收容个孤苦伶仃的叫花子,后天又接济个背井离乡讨生活的难民,长此以往,车行几乎成了个收容所。
在外人眼里,许臻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与其他车夫的没啥区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苦哈哈。
不求回报地收容和救助这些社会底层的穷苦人,许臻并不傻,而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当年在冰城的许家遭遇劫难,许臻的人生之路从大富大贵一夜之间跌落低谷,亲身经历了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走投无路的艰辛和磨难。
十六岁那年冬天,许臻和二哥联手杀死了带头洗劫许家的日本小队长,被日伪兵追杀,逃进了荒无人烟的雪山峡谷。
遇到雪崩,二哥不幸坠落深不见底的悬崖,生死不明。
许臻则被困在人迹罕至的雪山沟壑下,三天三夜没吃东西,又冻又饿,昏死了过去。
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茅草屋里,身边守着一位陌生男子。
原来,这位独身一人的猎户浩荣,是位抗联队员,隐居深山老林,担负着秘密任务。
浩荣上山打猎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许臻,将他带回家,用冰雪擦身大半天,慢慢缓和苏醒了,最终将频临冻死边缘的许臻从鬼门关中抢救回来。
在近一年的朝夕相处中,浩荣深深地感染和启迪了许臻。
荣浩言传身教,给许臻传输了一些做人道理,进步思想,还讲了许多抗联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
使他了解了红党以及领导下的抗日队伍不仅打鬼子,还是谋求民族存亡和全国四万万人民幸福的希望所在。
像一座灯塔,给许臻指明了人生方向。
还有,荣浩一身绝技,什么枪刀飞镖,擒拿格斗,样样都是高手。
严师出高徒,许臻在浩荣手把手地训练下武艺提高飞速,受益匪浅。
在山涧里采回几味药材,用锅熬一下,经浩荣稍加鼓弄,面目全非,想要什么面容,就涂抹成什么色调。
原本十六岁的追风少年,一会儿变成了一脸皱纹五六十岁的小老头,一会儿又化成沧桑而粗狂的中年人。
嗬,在山涧小溪照一照,易容术精美绝伦,令许臻叹为观止......
可惜,浩荣在一次侦查日本兵营时不幸被捕,绝境之时,他义无反顾地拉响手榴弹,与鬼子们同归于尽。
手榴弹爆炸的那一刻,震撼了许臻,也断绝了许臻渴望寻找抗联大部队的唯一线索和希望。
无奈之下,许臻背井离乡投奔了远嫁到山城的姑姑。
经此一劫,许臻变了。
他不仅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了新感知,并把传承和发扬光大浩荣大哥的美德引以为荣,自觉为之。
假如不是抗联荣浩不幸遇难,许臻定然会义无反顾地加入抗联,走上一条光明大道,起码可以痛痛快快地杀鬼子,快意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