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箭在弦

棺椁是连夜送进二皇子府里的。裁了小小一块后，整个棺椁就横着放在了仙藻院里。

“殿下，老奴已经吩咐下去了，寻了京城最好的几个木匠，今夜一定能给它做出来。”

“嗯。”

塌上的人半臂耷拉在额头，双目微闭，只露出一条窄窄的缝，看不出眼白与黑瞳。脸色不好的人，不管什么表情，都带着几分凄然，他心里很清楚，今日抬棺的几个小太监，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不过，天下大乱，必要有勇者以血祭之，这几个黄门，也算死得其所了。

“咳咳……”他咳得越来越弱，每咳一下，身子就跟着晃动一下，震得床帏都微微打颤，“扶我起来吧。”

“殿下起来做什么？”大伴正拨着烛火，突然爆了一个烛花，蜡油溅了些在手上，烫烫痒痒的。

“你且过来扶我，”这人脾气拗得很，“我想起来坐一坐。”

躺在床上一天了，他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胸中郁结，无可开解处，只好随意发泄着闷气：“大伴，再帮本殿灭掉两根烛火。”也不知道是心理之效还是喝药的缘故，他确实觉得自己的眼神虚了许多。

大伴不敢怠慢，赶忙灭去了大多数烛火，只留了桌台上的一盏。

这烛火被大伴带起的风气吹得忽闪忽闪，可他明明看见，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险境前，周显允端坐稳若泰山。

“殿下……”唐明礼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他习惯性地喊他。

“嗯？”坐在光里的人抬头，面朝暗处哼出一声闷气。

“唉……”大伴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安慰周显允，只好说些其他的，“黄太医说晚上过来。”

京城时疫如今依旧没有好转，黄祈飞被圣上钦定为治理时疫的主医使，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已经两日没有来府上了。

“下官来了！”似乎是听到了屋内人的互换，外头的人急匆匆地踏月而来，肩上的小药箱里装满了瓶瓶罐罐，在仙藻院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

“这不，这小子来了。”周显允浅笑着。

“黄太医来得正好。”唐大伴出去迎他。

害怕外头的病气过给二殿下，黄祈飞熏了好久的中药，身上浓浓的药味熏得大伴不由地皱了皱眉。

“微臣参见二殿下。”

屋内灯光太暗，黄祈飞脚下不慎，被绣凳绊倒了腿脚，咣当一声磕在了地上。

“咳咳，起来吧，不用在乎这些虚礼。最近本殿的双目有些不适，屋内未着烛火，黄太医莫要见怪。”

周显允有心扶他，但却没有那个气力。黄祈飞摸索着挣扎起身：

“殿下双目不适是从何日开始的？”最忌五官失感，黄祈飞收起了来时的嬉笑，严肃了起来。三人都明白，这不是个好兆头。

“本殿不瞒太医，已经有四五日了。”

其实问不问的都无甚大碍，五官失感无他法可挽，眼睛只是一个开始，若再这般，听觉、味觉、嗅觉，都会慢慢丧失。

他未进宫前就听说了二殿下狠辣，今日才算真切地体会到。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劣招，整个宸朝，或许只有周显允一个人了吧。

“微臣斗胆，敢问殿下准备何时行动？”

“事既如此，本殿咳咳……”黄祈飞是个信得过的人，周显允也不想瞒他，“黄太医是个聪明人，自然已经猜到了八九分，本殿今日给太医一个答复——确实如此，只待喻天神女归天之日，便是本殿动手之时。”

“那岂不是后日上午！”

“正是。”

“嗯……”黄祈飞心里一紧，之前确实有给二殿下两颗丹药，但眼下，黑色假亡的丹药已经用不上了，红色的那颗……红色的那颗！

“殿下是要孤注一掷吗？”

烛火里的人没有应声。

“殿下可要三思啊，眼神发虚四五日，殿下都不曾告知微臣，可见殿下也有十日以上未曾好好喝药。”

黄祈飞只觉得心里发苦，他早就忠心于二殿下了，可二殿下如今身子都要虚透了，究其根本，都是他黄祈飞不够尽责。是他说的，丹药与他所服的汤药相冲，是他日日来府上却没有一次真的把过平安脉，是他，都是他……

似乎看出了黄祈飞的内疚，周显允又是浅浅笑了：

“黄太医莫要自责，本殿的身子本殿自己清楚，眼下，本殿只想问问，能否给本殿……咳咳……给本殿开一副方子，让本殿能撑过后日。”

“没有！绝对没有！殿下把那颗红色的丹药还给微臣吧，微臣才想起来，里边有味药开错了，殿下吃不得！”

“黄太医……”

“太医就听殿下的吧。”要是能劝住殿下，唐明礼早就劝了。

“微臣只有最后一副凶方，这方子之所以叫凶方，就是因为这方子因人而异，有人饮下，即刻暴毙，有人饮下，或许可以因祸得福……”

“好，就这个。”

二殿下迫不及待地打断了黄祈飞。

“殿下可要三思，此方凶险万分，若未能因祸得福，那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啊！”

“你且看见外头那口棺材了？”

“回殿下，微臣看见了，金丝楠木，乃是皇家御用棺椁。”

“那你定知本殿的心意。”

周显允没有丝毫的犹豫，在他心里，自己早就是躺在棺材里等着盖盖儿的人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切都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