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孙寡妇的民宿
中国自古就是个农业社会,也有天生的危机意识,乐于屯东西,老百姓也喜欢热闹,所以逐渐地形成了囤物聚集到固定地点买卖交易的风俗。虽然现在物资已然不像过去那样匮乏,但千年流传下来的文化基因让这种风俗依旧延续下来。这风俗在北方叫“赶集”,到了南方就成为“赶圩”,集和圩都是指集市,只是不同地方不同叫法而已。到了傣家这块,就叫“摆”。赶集自然就被称作赶摆。
傣家人尤其重视做摆,逢年过节婚丧嫁娶都要做摆,而且根据规模分为“大摆”和“小摆”。大摆都在傣历新年或者供奉佛祖,比如“摆帕戛”这些重大节日才有,最常见的还是每月一次的小摆。
李春在勐腊住了没几天,就赶上县里做摆。到时候各村寨的大人小孩都会过来赶摆,除了热闹,摆上不仅能见到各色新奇货物,还有各种当地特色的美食,比如牛撒撇,炸牛皮这些。想到这些好吃的李春就忍不住流涎,又想着或还能捡漏再摆上搂几件当地特色古玩,于是就缠着张鲁一陪着他去。张鲁一心心念念想着等着朗英帮忙修那辆破吉普,又嫌李春烦人,只能央着岩香帮忙做个地陪。岩香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有漂亮姑娘陪着玩,李春自然也没什么反对意见。好在李春到现在也不知道岩香就敲了他脑袋的姑娘,不然也不知道他心里会有怎样的感想。
傣家的集市的确比内地更有特色,民族特征也十分明显。相比较而言,在汉族聚居区域的人们似乎对传承并不是那么热心,尤其在北京上海这种特大城市,能够看到这些传统的影子的只剩下春节庙会。即便如此在城市内禁放烟花爆竹之后,就连春节似乎也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传统的痕迹在逐渐变淡。就像古玩收藏方兴未艾,却不过是某些人炫耀财富的方式,并非是真的出于对传统文化的留恋。和这点相仿的就是有人口口声声地宣扬京剧就是国粹,可他又真的坐进戏院听过几出戏,更可能可能连西皮二黄有啥区别都未必清楚。
李春在岩香的带领下在市集里闲逛。一路上岩香觉得自己误打过李春,表现得十分殷勤,忙前忙后的。这倒让不知内情的李春有些过意不去,反而觉得岩香这丫头心眼好,对岩香也是照顾有加。就这样,赶个摆,两人友情值直线飙升。
李春是做古玩生意的,到哪里都想铲地皮搂点货。逛个了半天,还真收了两件黄铜储贝器,从器型和质地来看,应该是清晚期某个土司家的私货。虽然不能算是很值钱,但造型特别,拿回北京也能忽悠出个好价钱,这让他心满意足。
晚上回到孙寡妇的民宿,岩香帮着李春将收来的储贝器抬进屋子。孙寡妇也过来凑热闹,上下打量着这两个黄铜疙瘩。“这是个啥,看着脏兮兮的。”孙寡妇看着泛着铜锈的储贝器,想上手摸,却又嫌脏将手收回去。
李春也不想跟她多解释,只是让她离着远一点,别给碰坏了。孙寡妇翻了白眼,“嘁”了一声,“不就是个破铜烂铁的玩意么,还当个宝似的。”
岩香在一旁认真地插话:“这个真的是个宝贝,是以前土司家里的存钱罐。”岩香不懂古玩,只知道个大概齐。不过李春就是个口若悬河的大忽悠,尤其能做到指鹿为马而面不改色,就算放个屎盆子在地上,他也能想着法子跟慈禧老佛爷连上关系。这一路听李春在那里瞎胡扯,竟然真的相信以为这两件东西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存钱罐啊,我以为是啥宝贝了,这玩意我家也有。”孙寡妇叉着腰不屑地说,她身材保养得很好,这一叉腰让李春觉着她更像是怡红院里的老鸨子。只是听说孙寡妇家也有,顿时来了兴趣,央着孙寡妇带他去看看。孙寡妇也是个爽快人,随即领着他们进了自己的卧房。
孙寡妇的卧房不算大,但格局整齐,满屋里透着沉香木燃尽后的余香。屋里的陈设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物件,让李春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满以为自己回到自己爷爷家了。不过这些家具的用料考究,看木纹就知道是上等紫檀。衣橱占了一面墙,有扇厨门半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见里面胡乱堆了些奢侈品牌的手包。
李春也没细想,急着看古玩,心里想着如果孙寡妇拿出品相好的一眼货,该用什么法子给弄到手,于是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孙寡妇自床底下取出一个有些年头的木头盒子。
就这么看着孙寡妇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打开,一件件拿出来摆在他们面前,岩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孙寡妇拿出来到真的就是储钱罐,小瓷猪,铁皮房子等等,有些连岩香都觉得眼熟,至少她小时候家里就有过一模一样的东西。
“大姐,你是在玩我吧。”李春的脸一会红一会绿,就像挨了一闷棍。
孙寡妇还一本正经地介绍:“这些可真是我的宝贝,每次我想我男人了,都会拿出来看看。”
李春有些泄气,随即起身:“得了,大姐,你就继续想男人吧,我得睡觉去了。”
回头看见岩香还在那里哈哈地大笑着,没好气地叫道:“小丫头,这么晚了,还不赶紧回去,当心鲁一锅打你屁股。”
岩香忍住笑,哦了一声,转身刚跑出民宿大门便被人堵住了去路。抬头看,挡路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身材中等,略微有些发福,西装笔挺,从面容看挺和善的。老人面生的很,岩香并不认得。想着估计他要进民宿,就跟老人友好地说了声你好,然后退到一边给老人让开一条路来。
老人说了句谢谢就想往里走,转脸看向岩香,忽然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会儿岩香,缓缓地说:“小姑娘,我怎么看见你像一个人,你和温依老先生有什么关系吗?”
岩香有些吃惊地点点头看着眼前的老人:“你认识我爷爷?”其实岩香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只是从父亲温代的嘴里知道些关于爷爷的只言片语。她所知道的爷爷是版纳大名鼎鼎的傣医,医术很高,留下很多治病救人的传说。却在岩香出生前毫无来由地离家出走后便杳无音讯。
“只是一面之缘,不过我的一位故旧曾经和老先生有过生死之交。”老人依旧风度翩翩。
“姑舅,是老伯伯的舅舅吗?应该很大年纪了吧。”岩香虽然普通话说得很好,但是对某些文言旧词还是不能完全理解,时常会出现误解。
老人一时被岩香的天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急忙解释:“这个……他只是我的老熟人的朋友,和我没有亲戚关系。”
岩香哦了一声,因为不知如何再继续话题而感到有些局促。老人则大方地伸出一只手,温柔地说:“来,我们认识一下,我叫西蒙。”
看着西蒙慈祥的笑容,岩香也不由得伸出手与他相握。从西蒙身上,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总感觉到有爷爷的气息,虽然她根本就没见过自己的爷爷。
看着发着愣的岩香,西蒙说了句有时间再聊,便匆匆踏进民宿。他的确有事情要做,只是没想到在这儿遇到岩香,不得不让他多做了些停留。
李春打孙寡妇的卧房出来,正巧跟西蒙打了照。他刚伸手想打个招呼,西蒙却已经擦身而过。李春放下手,想起西蒙并不认识自己,对自己视而不见也合情合理。站在原地回头看,西蒙竟然径直走进了孙寡妇的卧房。李春心里暗笑看来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老话真在理,西蒙虽然看着一本正经的,身体却是很诚实。就是这老胳膊老腿的,经不经得住这半老徐娘的折腾就不好说了。
李春住在民宿的二楼走廊顶头靠东边临街的房间。这层楼客房只有三间,要比楼下少两间,但每间面积却要大些。李春跟张鲁一不一样,他不喜欢逼仄的空间,所以一开始就选了这间。这些年,版纳旅游业发展的不错,也带动了民宿的红火。只是现在十一长假过了,正处在旅游淡季,孙寡妇家的民宿住客并不多,这二楼除了李春住的这间,另两间就还空关着。
洗完澡,李春直接躺床上打开电视,可是调了几个频道电视里不是假得要死的真人秀综艺就是一帮流量娘炮在那里搔首弄姿。实在没见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于是关了电视,看时间感觉现在睡觉似乎还早了些。正觉着无所事事,就听二楼走廊里一阵聒噪,估摸着有新客人入住了。
或许就是所谓男人致死是少年,无论什么年纪的男人私底下都会做些极其幼稚行为。百般无聊的李春决定通过房门的猫眼窥视一下走廊,从而满足自己极其小儿科的偷窥欲。
透过猫眼,李春就看见孙寡妇正和两个男人轻声聊着什么,内容听不清。期间孙寡妇眼神还好几次有意无意地瞟向他房间的方向,可能是怕吵到李春。李春心里寻思,不对啊,西蒙和孙寡妇已经完事了?看来男人上了岁数身体还真的不顶用。
李春忽然觉得站在孙寡妇身后的两个人有些脸熟。前面一个男人要高出孙寡妇一个头,估算下应该在一米八五左右,身材魁梧,脸上自右额到左眼有道刀疤,因为疤痕萎缩,成了大小眼,露着一股煞气。李春用心回忆了一会儿,想起这人叫安大彪,是西北的盗墓高手,原本是做独狼生意的,后来不知怎么就被宋金贵盗墓团伙招了安,做了他们的手下。
这安大彪在黑道上也是个狠角色,据说他右额天生长了颗大痦子,有算命的说是“夭寿痣”,活不过四十,所以早一点的时候道上的人称他“短命安”。不过要说安大彪真心不短命,活到四十四岁还得挺滋润。安大彪于是就去找那个算命的茬,这算命的也不是一般人,抬眼就发现安大彪脸上多了一道长疤,而且成了大小眼。这是安大彪三十几岁时跟人抢一座汉代大墓时被人用刀砍了后留下的。算命的当场拍着大腿,恭喜安大彪,说是就是因为多了这道疤,改了面相,让这“夭寿”成了“进财”。算命的大多巧舌如簧,为了圆自己的谎,胡说八道也不足为奇。
安大彪身后的男人身材偏矮胖,整个脸上小下大,像个硕大的香梨。两只水泡眼永远眯缝着,就跟睡不醒似的。尤其鼻子有点短,显得人中特别长,估计他也知道自己的缺陷,所以故意留了撮小胡子以作掩盖。这人李春也认识,是安大彪的跟班黄四喜。
这两人都是宋金贵手下的得力干将。说起宋金贵团伙的名声甚至在张鲁一他们考古界也是如雷贯耳。国内近十年几个特大王陵被盗的大案,几乎都与他有关,所以也是公安部网上追逃的重点通缉对象。
传说宋金贵原本只是个地道的农民,却不知道从哪里学得一手分金定穴的盗墓本事。凭着这身本事,一时间山西,湖南等地的各朝王陵均被他带人光顾过,而且破坏性极大。好在有些王陵周边的群众警惕性极高,报案及时,这才使得考古人有机会跟在他们后面进行抢救性发掘,减少了部分损失。
古玩圈里鱼龙混杂,水浑而且深不可测。古玩圈里都是做古玩生意,好货难得,不可能指着捡漏过日子。恰恰这些盗墓贼手里往往就有顶尖的货源,缺的是销赃途径,就会有一些不法的古玩商与他们勾结牟利。当然,这些人都是进行的地下交易,尤其宋金贵团伙有着自成体系的隐秘方式,很难拿到第一手的犯罪证据。警方也多次雷霆行动打击盗掘与走私文物犯罪,却始终因为没有证据而只能抓捕到一些外围的小喽啰,核心人物依旧逍遥法外。
宋金贵近些年已发展为团伙作案,逐渐有了象黑社会一样的组织体系,而且不断吸纳盗墓高手加入团伙,势力已经占了盗墓界的半壁江山。加上宋金贵这人比较狡猾,往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算团伙下线被抓,也很难顺藤摸瓜地抓到宋金贵。
张卫东平生最恨偷坟掘墓,李春谨遵“师父”教诲,也乐得做干净生意,自然也不会和盗墓团伙有任何交集。只是在古玩圈混久了,看到听到的就会多些。
李春想起到勐腊的路上也见到过几个道上的人,再加上现在这两个盗墓团伙的大将,都忽然出现在勐腊意味着宋金贵团伙可能会在这儿有大的动作。
孙寡妇与安大彪继续低声说着什么,忽然安大彪瞪起眼抬高声音吼道:“算球,老子会怕他?”这声带着浓重陕西口音的喊声,显然让孙寡妇身形一颤,立刻转脸看向李春的房门。看着李春这儿似乎也没啥动静,这才又低声跟安大彪说了几句,转身便袅袅地下楼去了。
安大彪与黄四喜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黄四喜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转头又跟安大彪说了几句话,安大彪点点头便也下楼去,留下黄四喜将行李搬进屋里再也没出来。
李春想起张鲁一说过勐腊这块地方自古远离中原文化,甚至在古滇国时期也只属于古滇文化边缘地带,不可能出现那种王侯级别的大墓。而此地似乎只有一座鬼王陵,但就规格来讲,还入不了安大彪这种人的眼,否则这么些年也不可能这么太平。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勐腊位于南部边境,安大彪此行是为了越境走私文物。
李春与张卫东一样痛恨盗掘文物,尤其是将文物走私到国外的行为。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生意人,并不是警察,犯不着凭着一时激愤大张旗鼓地得罪这些黑道。估计安大彪也不会立刻有所行动,不如第二天去找张鲁一商量个对策。
隔天,李春起了个大早,直奔文管所来找张鲁一,将事情一一说明。张鲁一沉思了一会儿,觉得李春做的对,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不宜打草惊蛇。这些年文管系统与公安系统一直都有紧密合作,所以县公安局的老李局长与张鲁一也一直有联系。张鲁一让李春先回民宿盯着,自己则亲自跑了趟公安局。
李局得到张鲁一告知的情况十分重视,立刻打了电话向上级单位汇报。先请边防的同志加强边境巡逻,然后派专人在民宿周围进行重点布控,只要文物一露头,就立刻实施抓捕,争取人赃俱获。
可是连续监视了三天,安大彪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每天也就是与黄四喜下楼找家茶寮喝喝本地的花茶或者寻个棋牌室搓几圈麻将,到点就回民宿吃饭睡觉,小日子过得十分悠闲自在。这些张鲁一觉得有些疑惑,难不成这两位就是单纯来勐腊旅游度假的?倒是李局十分镇定,凭他多年干警的工作经验,往往越是平静的水面下越会隐藏汹涌的暗流。听李局这么说,张鲁一想反正安大彪这儿有李局他们盯着,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多就是缴获文物后去做个鉴定,也就安心了许多。
隔天,朗英从寨子里回来,直接就开始捣鼓张鲁一那辆破吉普。好在就是汽化器进油口堵了,问题不是很大。张鲁一反正也没事就在一边看着朗英修车。李春和岩香也过来找张鲁一,于是四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说着话,朗英忽然说到几天前他在林子里打猎,遇到一帮外乡人扛着锄头铁锹还有一些奇怪的木杆杆往林子里走,路上还跟他打听了鬼王陵的位置。他问这些人去做什么,他们说是去采药。朗英当时还跟他们说都过了采药的季节,林子里这时候没有什么好的草药。这些人只是说不要紧,就匆匆走了。
张鲁一心里一紧,随即问朗英那些人手里的木杆杆长什么样。朗英想了想,说一头是铁制的,像瓦筒。张鲁一和李春知道那可不是什么木杆杆,而是标准的洛阳铲。
张鲁一心里暗暗叫苦,谁会拿着全套盗墓装备去采药?看来鬼王陵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张鲁一后悔自己太过大意,一直以为鬼王陵规模太小,不会被盗墓贼看上,却偏偏忘了贼不走空的老话。
他立刻让岩香去一次公安局通知李局,让他带队立刻去鬼王陵。正好朗英也把吉普车给捣鼓好了,张鲁一拉上李春就驱车赶往鬼王陵。
车驶出勐腊县城,一路颠簸。李春以前都是在县城里活动,最多也就是去过几次倚霍山,这是第一次经过真正的边陲傣乡的寨子,充满了新奇感,到处东张西望,远远看见傣家女孩经过,便大叫:“大逼,长得好美哦。”
张鲁一心里着急,忽然听到他在那里瞎叫,赶紧拉住他,问他在叫什么。李春屑地回他到这里这么些年还不知道傣族的大逼是大姐的意思,真够蠢得。继而转头伸出车外,继续“大逼大逼”地叫。
“操。”张鲁一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揪着李春的衣领将他拉回车内,“你他妈不想被人揍成猪头,就给我消停点。”
李春有些不服气:“得了吧,我叫人大姐也会被人揍?你唬谁呢。”
张鲁一没好气地解释道:“傣家的大姐叫哔郎,没有大的音,你他妈连起来读就是汉文的脏话,这里人都听得懂汉话,不揍你才怪。”
“卧槽,网上尽他妈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