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安大彪的邀请
顺着季疯子手指的方向,张鲁一看清街角路灯下斜倚着着一个人,双手环抱在胸前,正冷冷地看着他们,但是穿的并不是季疯子嘴里的黑衣服,而是一件卡其的夹克。
“哎,被发现了,还想听听这瓷松(方言:傻瓜)要说啥哩。”看到张鲁一在看他,那人直接向张鲁一走了过来,这一口像是关中口音。
张鲁一印象中没见过这个人,但从疯子的表现来看,这家伙绝对不会是朋友,于是偷偷地将手放在腰间的甩棍上。或许是感受到张鲁一的警觉,那人走了几步便停下,摊开双手,示意没有武器,然后继续向他们走来,随着那人的迫近,季疯子的颤抖也越来越厉害。借助路灯的灯光,张鲁一看清来人右额的痦子以及右额至左眼的疤痕。
张鲁一想到什么,吼了声:“安大彪!”,随后顺势将身子挡在地上的季疯子身前。
那人显然一愣,随即笑着:“俄安大彪可算是出名咧,张大公子竟然也能叫出俄的名号咧。”
张鲁一勉强笑了一下,毕竟之前一直在传闻里亡命徒安大彪,冷不丁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总有些肝颤。
安大彪看上去大大咧咧,将手插进衣兜,似乎在尽量表示善意:“张大公子,俄老板想请你去耍耍,你就现在跟俄一沓里去吧。”
张鲁一寻思了半天才分清“一沓里”不是意大利而是陕西话一起的意思。安大彪虽然说话倒也算客气,但语气却是有些不容置疑。张鲁一历来是个不喜欢被人威胁的主,自然听得有些不爽。至于他嘴里的老板,不用说一定是那个盗墓头子宋金贵。
对于盗墓贼来说,无利不起早是他们的特性,但张鲁一一时间也想不出这宋金贵指名要见他的理由,也不清楚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到了勐腊的信息,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跟这次科考可能有联系。或许盗墓贼都有自己单独的消息源,有时候他们得到的消息要比官方的更加详细。想到这儿,张鲁一倒想会会这位盗墓头子了。
于是张鲁一应了安大彪的邀请,但是提出两天后再去,这期间他想先将季疯子安置一下。安大彪也没来用强的,略微考虑一下便答应了,约定明天中午来文物所接他。张鲁一随即笑着问:“不怕我趁这机会报警?”
安大彪一脸无所谓,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可以报警试试。”说完转身走进黑暗里。
张鲁一完全没想到安大彪如此不以为然的态度。一个盗墓贼竟然敢如此猖狂,让他出乎意料。
看到安大彪离开,季疯子这才放松了身子,靠在墙上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你见过他?”张鲁一重新蹲下身子问道。
季疯子心神不宁地左右环顾,确认安大彪真的已经离开后,这才说话:“那个黑衣服好凶,上次灌我喝酒,还要用砖拍我,欺负我,我害怕。”
张鲁一想起初见季疯子时,季疯子就提过黑衣服,原来就是安大彪。“这个疤瘌脸为什么要欺负你?”
“他问我说那个大坟的事,我答应过卫东哥不说,就不说,你看我乖吧。”季疯子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摸样,确让张鲁一有些瘆得慌,只能转过头说了声“乖”。
季疯子得了张鲁一的表扬,咧开嘴笑,让整张脸显得更加扭曲,张鲁一没兴趣跟个傻子在这里继续掰扯,站起身抬了抬手,示意季疯子站起来,跟自己走。
季疯子似乎还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完全没有理会张鲁一的手势:“卫东哥,我还记得去那个地方的路,我厉害吧。”
张鲁一一愣,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你说什么路?”
听到张鲁一的问话,季疯子显得有些失落:“卫东哥,你走的时候要我守住那地方的秘密,你自己忘记了吗?”
张鲁一有些尴尬,清了清喉咙说道:“呃……这个怎么会忘记了,卫东哥只是想考考你,看你是不是记得。”
季疯子这才释然,继续咧开嘴笑起来。张鲁一为自己刚才的谎言感到一阵羞愧,尤其看到季疯子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让他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季疯子并没感觉到张鲁一神情的变化,凑到张鲁一耳边轻声了四个字“鬼王点兵”。由于凑得太近,季疯子的口气差点没把张鲁一熏晕,不过“鬼王点兵”四个字着实让他精神一振。随即他打断了季疯子继续说话的欲望,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后,嘱咐疯子继续保守秘密,除非他这个所谓的“卫东哥”要求他说。季疯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张鲁一带着季疯子去了县人民医院,跟门卫老丁打了个招呼,说是以后疯子就由他张鲁一照顾了,然后借用医院的澡堂子给疯子洗个澡,还请老丁在边上看着点。自己打量一下疯子的身形,似乎和自己差不多,于是先回了一回文管所,取了几件自己的衣服拿回来,好给疯子穿。回来的时候,疯子已经洗好,正裹着一张被单,坐在医院传达室里。老丁正在用剪子帮他绞头发,还一个劲地嘱咐疯子:“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战友一场,兄弟我没本事,也就能给你一碗剩饭,这会儿你算遇到好人了,以后不能再调皮捣蛋了。”疯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他说,只是似乎觉得椅子有刺一样,不断地摇晃挪动,几次都被老丁硬生生地按下。
张鲁一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来勐腊这几年,发现这里无论是傣家人还是汉人都十分淳朴,虽然不能算是富裕,但善良是这里人的共性。
捯饬清爽的季疯子看上去还是蛮清秀的,只是比照片上消瘦些。晚上张鲁一将他安置在文管所,其他倒也没什么,只是整晚季疯子就是不肯睡床上,硬生生地在地上睡了一宿。张鲁一也是无奈,或许季疯子这些年一直处于流浪状态,睡在地上已经成了常态,会给他带了些许安全感吧。
第二天,张鲁一带着季疯子去民宿。孙寡妇正在门前坐着择豆角,看见张鲁一顺便打了招呼,却完全不认识跟在张鲁一身后的季疯子,定定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从季疯子傻傻的眼神里看出端倪,竟然张了嘴指着季疯子:“这……这是季国庆?”张鲁一笑着点点头,领着季疯子直接进了院子,只留下瞠目结舌的孙寡妇。
院子里,姬道玄抱着他的破剑正在打坐入定,对于面前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没有一点反应。张鲁一也不好打扰他的清修,直接去了瞿北野的屋子。
进了屋,瞿北野正在低头认真看书,张鲁一站在他身边许久,瞿北野才发现张鲁一。还没等张鲁一说话,瞿北野忽然起身神情严肃地说道:“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我曾经查询到您父亲他们进入鬼王点兵就是等待鬼王点兵发生的时机进入密林,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我们选择相同的时机进去,可能会遭遇到和他们一样的困境及危险。”
瞿北野说得不错,不总结教训一味蛮干,他们这次也只能重蹈张卫东和王援朝的覆辙。张鲁一其实也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不过季国庆的出现似乎给这个问题带来了一个新的突破口。“如果说我找到一个曾经去过那里的人,你觉得能不能减少危险的发生?”张鲁一微笑着说,接着对着门口喊了声,“季国庆,进来。”
瞿北野狐疑地看着张鲁一,他熟悉那次鬼王点兵探险的所有资料,并没有资料显示除了张卫东和王援朝还有第三个人幸存。如果有这么个人带路当然最好,但这个人真的存在吗?
季疯子扭捏着挪进屋子,低着头不敢看人。瞿北野并不认识季国庆,只是看着季国庆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立刻明白眼前这个人有明显的智力障碍。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的是他?”
张鲁一点着头,将之前怎样遇到季国庆以及季国庆的过往详细地告诉瞿北野。听完张鲁一的叙述,瞿北野没有说话,他是个搞自然科学的理工男,一切都凭证据说话。虽然张鲁一信誓旦旦地宣称季国庆可以带路,但在他仍然无法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毫无行为能力的疯子身上。
瞿北野的踟蹰被张鲁一全看在眼里,于是他回头问季国庆:“季国庆,你真的还记得你和张卫东他们一起走过的路吗?”
季国庆看向瞿北野,有转脸瞅着张鲁一,哭丧着脸说:“卫东哥,你让我不要跟别人说,要守住秘密的。”张鲁一温柔地摸了摸季疯子的头,轻声地告诉季疯子,眼前的瞿北野是自己人,可以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季疯子嗯了一身,用力点了下头,说:“卫东哥让我说,我就说。我记得那里的,卫东哥说会会来接我的,所以我经常去那里等他。”
瞿北野沉吟了一会儿,问:“季国庆,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
季国庆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随即咧着嘴笑起来:“我偷偷跟着卫东哥,被卫东哥发现了,卫东哥让我跟着一起走……。”季疯子停顿了一会儿,忽然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我们跟着声音走……有个洞,卫东哥说里面危险让我等在外面,他会来接我……后来,好大的雷声,好大……,卫东哥,我好怕……。”季疯子越说越激动,接着浑身颤抖着蜷成一团缩在墙角。张鲁一叹了口气,过去将季疯子揽进怀里,抚摸着他的背,轻声安慰着“卫东哥在呢,别怕”。季疯子这才逐渐平静下来。
瞿北野沉默着,他心里将线索重新整理了一下。根据季国庆的说法,他和张鲁一的猜测得没错,张卫东他们的确是追踪着声音寻到鬼王点兵的区域,入口应该是个地下溶洞或者山洞之类的地方。因为季国庆并不是敢死队正式成员,当时张卫东也一定是预计到了洞里的风险,所以让他留在外面。鬼王点兵发出恐怖的惊天巨响,或许是导致季国庆精神失常的最直接原因。强烈的突发外界刺激可以致人精神失常甚至大脑不可逆的器质性病变。一部分病人因远离刺激因素,通过有效治疗,病情可以有所好转。但季疯子明显是延误了治疗,导致失智的发生,好在之后这几十年,没有再经受刺激,某些记忆得到恢复也是极有可能的。
由此瞿北野觉得季国庆认识鬼王点兵的路可信的概率较大。他是搞自然科学的,科学的探索大多数摸着石头过河,有时候甚至与赌博无异。只要成功的概率超过50%,他就愿意去冒险尝试一下。即便季国庆说的是痴人梦话,最多也就是找错方向,浪费点时间而已。
上午九点刚过,董跃森从省城回到勐腊。张鲁一和瞿北野直接找到他,告知他要将季国庆拉入科考队做向导。对于季国庆的到来,董跃森完全没有准备。听张鲁一想把季国庆拉进科考队的想法,他更是一百个不赞成。理由也是很充分,就是虽然他不认识季国庆,但是从季国庆各种怪异的行为傻子也能看出这人智力有问题,科考队加入这种人无形中会增加科考队的负担。其次他实在搞不懂张鲁一要将这种对科考任务毫无意义的人纳入科考队的目的何在。
面对董跃森的反对,张鲁一只是反问了一句:“你的人派出去,现在找到线索了吗?”一句话就董跃森给噎住了。的确,这些日子,他也正为这事感到挠头,虽然在林场周围进行大量的走访和前期考察,除了了解到一些零星传闻,至今“鬼王点兵”的地点都没搞清楚,更别说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看到默不作声的董跃森,张鲁一这才拍了拍身边的季疯子的肩,郑重其事地说:“这位就是我们这次科考的向导。”
张鲁一说得言辞凿凿,董跃森早已被张鲁一知会过,所以对十几年前那件探险奇闻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只是他完全不能相信眼前这个明显智力障碍的人,竟然还是当时探险的成员。但是他懂得人情世故,首先这次科考由上面直接下文点名张鲁一领队,说俗一点就是张鲁一“上面有人”,而且科学院的瞿北野也极力支持。其次张鲁一的父亲张卫东的名头不小,虽然不在考古界,但在文物鉴定上有时还能讨教一下。思忖着这事是张鲁一刚愎自用自己定下的,再说自己也不过就是个副领队,有事也是张鲁一担着和他无关。再说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勉强接受了张鲁一的决定。
看董跃森不再反对,张鲁一让孙寡妇给季疯子单独开了间房,并嘱咐孙寡妇帮忙顺带脚看着点,免得这疯子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惹出什么祸端来。
一切安排妥当,瞅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上午十点半,估摸着安大彪也应该来了。走回院子,姬道玄也正好收了功起身,看到张鲁一,忽地说了一句:“昨日去了何处?”
估计这家伙昨晚来找过张鲁一,于是张鲁一便随口问道:“找我做什么?”
姬道玄将双手抱在胸前:“你是我想起过去的关键,不可有意外。”
这是张鲁一认识这家伙后,听到从他嘴里最长的断句,让张鲁一颇有些意外:“你这是想做我的贴身保镖?”
“什么?”
张鲁一瞪着眼前冰坨似的姬道玄,感觉这家伙真的是外星人,原本只是想调侃一下立刻就没了兴致:“呃……就是紧跟着我保护我的人。”
姬道玄低头想了一会儿:“是近身侍卫?”
“呃……差不多意思吧。”还近身侍卫,这家伙这是穿越剧看多了,张鲁一心里暗笑。
姬道玄点头,拱手:“喏,姬某必随你左右。”接着直接站在张鲁一身边,不再说话。
张鲁一知道姬道玄身手了得,按道理得了这样一个免费保镖,应该蛮开心的。只是张鲁一天生独来独往惯了,忽然身边多了个人,总觉得有些别扭。但从姬道玄一贯的行为模式来看,这家伙也是说一不二的拗种,一旦决定就属于油盐不进的主。
不过转念一想,等会要去见安大彪这伙人,毕竟这些人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亡命徒,有姬道玄在身边,至少也有个安全保障。于是他也就不再说什么,直接走出孙寡妇的客栈,姬道玄也是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到了文管所,远远就看见安大彪正靠在门上抽着烟。安大彪抬头看见走过来的张鲁一,用食指重重将烟蒂弹了出去,烟蒂带着蓝烟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砸在对面屋子的土墙上,蹦出一串火星。
安大彪起身拉开前面一辆吉普的车门,伸手示意张鲁一上车。等张鲁一走近,他忽地看到张鲁一身后紧跟着的姬道玄,先是一愣,而后笑道:“这位是?”
原本张鲁一以为安大彪曾经跟于大旺交易过姬道玄的破剑,或许就是在大漠里偷他破剑的那伙人,说起来安大彪应该见过姬道玄。听到他这么一说,显然安大彪并没见过姬道玄。
“保镖。”张鲁一含混地应付着,好在安大彪也没再问什么,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姬道玄手里的那把剑上,这把剑他曾经经过手,自然认得。
张鲁一看在眼里,故意问道:“安大哥这是认识这把剑?”
安大彪打着哈哈,盗墓贼有自己的规矩,就是只做地下生意,东西出了手便不会再过问货的去向。已经出手的货就算知道是从自己手里出的也断然不会再认的。张鲁一从安大彪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的确知道这柄剑,但有些疑惑为什么他却不认识姬道玄。回头看看姬道玄,也像是第一次见到安大彪。
事实上张鲁一真的想多了,安大彪的确不认识姬道玄。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是宋金贵的左膀右臂,早已不参与下斗,只负责出货交易,所以就安大彪在团伙中的地位,不可能出现在第一现场。
上了车,安大彪拿出两个眼罩递了过来:“对不住二位,俄们是做啥地你们是知道的,为了安全,请二位带上,再去见宋老板。”
张鲁一与姬道玄对视了一眼,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直接将眼罩戴上。
黑暗中的张鲁一感觉这车在勐腊县城里兜了好几圈,才开出城。城外的路不平,一路颠簸,失去方向感的张鲁一差点给颠得吐出来。约莫过了两小时,吉普总算停下。
安大彪说了声到咧,扯下张鲁一的眼罩。忽然的光明让张鲁一觉得刺眼,等视力稍许恢复,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眼前是一片被高大乔木围绕的空地,看上去更像是原始森林的深处。空地上支着几个灰色的帐篷,中间有一堆篝火堆,上面架着一口锅正在煮着什么。
火堆边围坐着几个人,自顾自地聊天抽烟。安大彪一下车,这几个人便立即起身,毕恭毕敬地跟安大彪打招呼,显然安大彪地位不低。
其中一个人走过来,准备动手搜张鲁一的身,姬道玄忽地插到他们之间,冷冷地看着这人。这人一时有些犹豫,回头看着安大彪。
安大彪说道:“这两位是宋老板请来的朋友,他不愿意就不搜吧。不过拿剑的那位朋友,抱着武器见俄们宋老板总不太合规矩,把剑交给兄弟帮你保管下咧。”
姬道玄定定地站在那儿,并没有交剑的意思,只是斩钉截铁地来了句“剑在人在”。
就此一群人僵持着,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从最大的一个帐篷里走出一个人,在安大彪耳边低于了几句,安大彪点点头,招呼着让那人闪开,然后转身对张鲁一和姬道玄说道:“俄们老板说咧,大家都是朋友,不要弄这些虚地,就直接进去就好咧。”
接着便将张姬二人迎进帐篷。张鲁一这才发现这间虽然是个帐篷,内部装饰却异常奢华。帐篷被一张明式屏风隔成两间,屏风前安置着一张供桌,桌上供着夜读春秋的关公神像。屏风是紫檀木框,屏面是绿色缎面材质,上面绣着大团的锦绣牡丹。这屏风用料还算考究,只是这大红大绿的图案在张鲁一看来总有些小时候被单面的既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