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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清徐县

清徐县位于山西太原境内,是中国的“醋都”,当地有句俗话“自古酿醋数山西,山西酿醋在清徐”。山西老陈醋是出了名的,古时候人管醋叫“醯”,地方上人管山西人叫“老西儿”其实就是“老醯儿”的谐音。

张鲁一没去过山西,对于山西的了解除了老陈醋就是龙门石窟。李春倒是来过,但大多都是来这儿铲些匀荒货,也没兴趣游山玩水,对山西最大的印象就是那些好吃的山西面点。

到了清徐县,张鲁一发现这里基础建设做得十分出色,某些地方甚至可以跟大城市有得一拼。按照黄胜曾经的说法,山西黄门是巫皋的后人,主要生活在原籍梗阳,也就是清徐县周围。按理说山西黄门也算是个名门望族,但是到了清徐县打听下来却没人知道这儿还有个黄门。寻了半天一无所获,李春已是一肚子怨气,只觉得肚子饿,随便在一条小巷子里找了家小食店。张鲁一见状也无奈,只能跟他进去。

小食店店面不大,也就能放四张实木桌子,里面几张已经有食客占了,三人只能在靠门的桌子边坐下。小食店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男人,穿着一件已经看清原色的无纺布工作服,斜倚在厨房门口,叼着根烟正和食客聊着天。见有人进来,似乎也不急着招呼,只是瞟了一眼,任由三人找地儿坐下。

木桌上有一层厚厚的油腻,手放上去有些粘手,偶尔还有几只苍蝇盘旋而下贪婪地吸吮着桌面,轰也轰不走。这卫生条件让张鲁一有些反胃,瞬间没了食欲。李春却全然无感,拿起桌上的菜单,菜单上字全认识,可是却完全没看懂到底是什么。蘸片子、罐渣……。李春挠了挠脑袋,又看了看老板,见着老板正和食客聊得火热,也就懒得再问。看菜单上有一道叫“扁食冒汤”,这名字还像个能吃的,于是喊了一声:“老板,来一碗扁食冒汤。”

说完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两位,于是转脸询问,张鲁一赶紧摇头表示不饿,姬道玄本就看不懂,随口说了句一样。李春随即又喊了一句:“老板,再加一碗。”

老板抬眼往这儿望了一眼,应了声,和食客打了个招呼,转身进了厨房。没多久便端出两大碗放在李春面前。李春往里瞅,只见就是红油炒的羊肉碎盖浇粉丝汤,里面还混着几个水饺。

李春将老板叫住:“你们管这玩意儿叫扁食冒汤?不就是碗饺子杂碎汤吗!”

老板双手在屁股后面擦了擦,看了一眼冒汤,又抬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春:“是啊,咋了?”

老板的反应让李春反而不知道说啥好了,只能挥挥手让老板离开。

“朋友,别为难乔老板了,在咱们这儿的扁食就是你们说的饺子。”前面跟老板聊天的汉子转身说道,这一口普通话十分标准。李春转脸看去,这汉子皮肤白净,一副斯文的模样,上身是一件白色棉布衬衫,下身西装裤,也就三十来岁,或许因为年龄相仿,倒也有些亲近感。汉子看到李春在瞅他,于是就问李春打哪儿来。在得知李春来自北京,汉子明显觉得很兴奋。原来汉子叫苏茂,是清徐本地人,北京上的大学,大学毕业后主动回清徐县中学做了老师。因为在北京待过好些年,所以对北京来的人会有很自然地亲切感。

“语文老师吧。”李春看他这口标准播音腔,想起自己初中班主任,那个大嗓门的化学老师的那口东北大茬子味。

苏茂很健谈,很合李春的口味,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已经勾肩搭背互称兄弟了。张鲁一觉得插不上嘴,就在一边静静地看戏。聊了好一会儿,苏茂看了下手表,跟李春几位说了声抱歉,下午学校还有课,于是互相加了联系方式后,匆匆离开了。

“这小子真他娘的能白活。”李春瞧着苏茂的背影。

“苏老师可是我们清徐曾经的高考状元,本事大着咧。”乔老板叼着烟过来收拾碗筷,像是自言自语。张鲁一发现乔老板这根烟就这么一直叼着,从没点着过。一时间张鲁一犯了强迫症,于是从兜里取出火机打着凑过去。乔老板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赶忙躲了:“不抽烟。”

“不抽烟你叼根烟干嘛?”李春也瞅着乔老板好奇。

乔老板笑了笑,伸手将烟拿起直接夹在耳朵上:“以前抽得狠,自打我婆姨肺癌走了后就不抽了。可是吧这几十年习惯不好改。”

张鲁一知道这是无意中触到人家伤心处了,不好再继续话题,于是转了话题问乔老板是不是本地人,对清徐县熟不熟。

乔老板说他就出生在这清徐县城里,长这么大除了去了回太原就没离开过这个小县城,要说这清徐县周围方圆五十里就没他乔老板不知道的。

“那乔老板应该知道清徐县黄门吧。”张鲁一赶紧趁热打铁问道。

“黄门?”乔老板沉吟了一会儿,“哪个黄门?我们清徐哪有黄门这个地方?”

“黄门不是地方,怎么说呢,应该是个姓黄大家族吧。”张鲁一纠正道。

乔老板低头沉思了好久,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忽地别桌的一个食客接口道:“姓黄的,怕不是说的徐沟黄二腚他们家吧。”

“对哦,你不说我倒是忘了黄二腚这骚包蛋子了。”乔老板一拍大腿叫道。

看来有门,张鲁一与李春对视一眼,心里一阵激动。不过因为口音关系,他们并不确认黄二腚的正确写法。乔老板也爽快,直接就说“就是那个屁股的意思嘛。”

“这个黄二腚家原本在徐沟那地界是泥匠,专门帮着庙里做泥像。后来活计少了,穷得连锅都揭不开,下地嫌累,打工叫苦,就一直吃国家救济过日子。前几年不知走了啥狗屎运,一夜暴富。人这一有钱,就骚包得不行,连走路都是鼻子眼对人,成天就是招摇过市。还在山里面建了个山庄,叫什么,黄家寨,一大家子全搬过去了。这家人倒是姓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家。”乔老板说着话,又取下耳朵上的烟叼在嘴上,张鲁一也顺势伸手开了火机帮他点上。乔老板说得起劲,不自觉地嘬了口,随即愣愣地看了眼手里的烟,将烟丢在地上用脚尖狠命地捻了又捻。

“乔老板,你说的这个黄家你熟不熟,不知道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

张鲁一递过去一支烟,乔老板顺手又叼到嘴上,“这个真不熟,不过刚刚跟你们聊天的苏老师好像跟他们有些联系,如果他肯帮你引荐应该不是问题。”

张鲁一想想也对,反正李春已经留了联系方式,晚点或许可以约出来聊聊。不过说起来,这个叫黄二腚建的山庄还不能确认是否就是黄门,但至少也算一条线索,查证并不难。

“老板,二腚这名字起得够气势。”李春插嘴问。二腚听上去像个诨名,这让李春有些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够配上二屁股这样的名号。乔老板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像是俺们从小就叫他二腚哩,重来就莫有叫过他大名嘛。”

吃完饭,三人从小饭店出来,又在县城里逛逛。清徐县好玩的景点譬如宝梵寺,狐突庙,马鸣山这些都离着县城几十里远,一时间去不了,张鲁一决定就干脆在最近的清源文庙转了转。李春与姬道玄对这种所谓的古迹没有丝毫兴趣,怎奈架不住张鲁一的热情,拿出舍命陪君子的架势硬着头皮跟着。

文庙据说建自金代,却全部都是清朝建筑。这点张鲁一心里也明白,中国的木结构建筑真的很难接受岁月的考验,能够保留住遗迹已经实属不易。

逛完文庙已经接近晚饭时间,张鲁一让李春打个电话约苏茂出来喝酒聊聊。苏茂很爽快地就答应了,看来这家伙也是个单身。

李春原本想找家好些的酒店见面,苏茂却说三位都是客人,无论如何应该由他来尽地主之谊,所以按照众人遵照苏茂的意思依旧在乔老板的小食店见面。

再次来到乔老板的店里,李春这次不敢再点那些看不懂的菜谱,只是叫乔老板开了瓶五粮液再炒几个热菜。乔老板动作很快,苏茂来的时候菜已经全都上齐。

喝了一口酒,苏茂摇头晃脑地说道:“乔老板做的家乡菜就是地道。”李春尝了一口,,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加了醋的家常菜而已。

张鲁一对吃并没有什么兴致,几杯酒下肚便开始单刀直入询问起黄二腚的事情来。苏茂听到黄二腚这个名字,忽地哑然失笑,回头看了一眼乔老板,轻声说道:“兄弟,是乔老板跟你说的吧。”原来正主叫黄二丁,因为当地人瞧不惯这种小人得志的土财主骚包样子,背地里都叫他黄二腚。

苏茂也确实跟黄二腚有些交往。那时候黄二腚刚刚发迹,在马家峪的山里头承包了一个山头,说是要种些经济林,帮助家乡共同致富。林场是建起来了,黄二腚的黄家寨也跟着建了起来。黄二腚后来不满足光是做个土财主,于是就不断邀请当地文化人去他的黄家寨做客,实际上就是为了抬升他黄二腚的身价而已。苏茂因为是中学老师也属于文化人,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去过几次黄家寨。

李春冷笑一声:“这种土财主家的酒,你也有兴趣去喝?”

苏茂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酒,无奈地叹道:“如今这个世道,文化又值几个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还不如一个暴发户风光。”

张鲁一虽然不完全认同苏茂文化不值钱的说法。但他知道自古至今中国知识分子清高,历来讲究对金钱视若粪土,导致社会对知识分子的道德要求就是甘受清贫,但凡知识分子对金钱流露出一丝兴趣便是伪君子,道德败类被群起而攻之。同样是人,又是谁规定知识分子就必须是穷人呢?

不过现在张鲁一没兴趣跟苏茂讨论文化值不值钱的问题,他只想早点找到黄门,也可以早些见到那只巫皋簋。

幸而苏茂没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之后的闲聊似乎顺畅了许多。从苏茂嘴里得知黄二腚前年一次开车外出,却在马家峪的山沟里忽然遭遇泥石流,连人带车被活埋,挖出来的时候早已经一命呜呼。黄二丁死后黄家寨和林场由他的弟弟黄三才掌管至今。

张鲁一想了想,接着问:“这个黄家寨是不是有个叫黄胜的人呢?”

“黄家寨的确有个叫黄胜的,好像是黄二丁的远房穷亲戚。黄二丁发迹后,这个黄胜过来投靠,做了黄家寨的大管家,我们几次赴约去黄家寨都是他给接待的。”

“是不是还有个叫黄绾周的傻小子?”李春插嘴说道。

“黄绾周就是黄二丁的公子。”苏茂刚说完,张鲁一和李春忽而相视一笑,人对上了那就好,看来这个黄家寨就是所谓的山西黄门那是无疑了。

苏茂并不知道眼前这两人在笑什么,不过他也并不在意。趁着酒酣之际,张鲁一让李春悄悄买了单,自己则请苏茂帮忙引荐去见一下黄三才。苏茂似乎有些犹豫,在他看来自己的面子未必能大到可以引荐他人的程度。好在李春脑子活,就问他是否有联系方式,干脆自己联系,也省得苏茂为难。苏茂想了想,用笔记在一张便签纸上。

喝完酒,苏茂跌跌撞撞地告辞离去。张鲁一转脸问李春:“这黄胜不是来过小闲居?照理你该有他的手机号吧。”

“我留那老东西的手机干嘛,搞基啊。”李春嘴硬心其实是虚的,黄胜的确曾经将名片留给李春,只是李春打心眼里就对黄绾周这人不爽,随手一丢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如果当时留着,那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找黄门。这事李春觉得不好说,要是张鲁一知道了,那不还得剥了他的皮!

好在张鲁一没再追问什么,只是直接将便签丢给他,他低头一看却是个座机号。

当晚李春按着座机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楞头小子,说话瓮声瓮气。报了名号,这小子说不认识,再听是找黄胜的,直接回了句不在,就把电话撂了。再打过去便再也没人接听。

李春也是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奈。好在没过多久,就接到黄胜的电话。黄胜说自己有事外出刚刚回来,听说错过李春的电话,赶忙就打过来。

“前面撂我电话那傻小子是谁?”李春心里依旧窝着火。

“您是说柏春?是不是他有什么冒犯李老板的地方,回头我惩治他。”

李春原本想找那小子的茬,但黄胜这副恭顺的态度很快让李春打消了这个念头,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只能一句算了了事。

电话里李春说想去拜访黄门,黄胜略微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情愿。李春叹了口气:“本来想跟黄门聊聊那几个巫皋簋的事,既然黄门不欢迎,那就算了吧。“

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黄胜立刻热情起来,表示欢迎,不过他这几天都有事不能亲自出山迎接,会让手下人来接,他在寨里候着给他们接风。

李春和张鲁一都觉得无所谓,便挂了电话各自休息。

第二天一早,旅馆的门房过来说门口有人说是要接他们进山。三人出了旅馆门,就见门口横着一辆驴车。车上坐着一个皮肤黝黑,体格健硕的年轻后生,大约十六七岁的摸样。

驴车显得有些破旧,但拉车的驴却很漂亮,毛黑肚白,毛色油光发亮,捯饬得十分干净,一看就是经过精心照料的。李春绕着驴车走了一圈,显得有些不满:“黄门就用这破车接我们么?”

后生没接茬,瓮声瓮气地问道:“你们哪个是李春?”

李春应了一声,却觉得这后生的声音听得耳熟:“你是不是叫柏春?”

后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张大嘴,愣愣地问道:“你咋知道的?”

这反应让李春哭笑不得,看着傻小子年纪还小,也就不跟他计较什么,直接上车。不过他还是对黄门用这种原始交通工具来接他们有些难以介怀,唠唠叨叨地埋怨。

“山路不好走,驴车更方便。”柏春解释道。

见三人都上了车,柏春用手里的竹鞭敲了敲车辕,嘴里喊了声“得儿驾”,驴车便缓缓前行。

张鲁一自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姬道玄更是直接打坐。李春闲得无聊,一路就找柏春拉闲篇,可柏春就像个闷葫芦,半天打不出个屁来。最终李春也放弃说话,干脆在车板上挺尸。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驴车开始进山,路边的树木逐渐茂盛。果然如柏春所说,这山路崎岖坎坷,这驴车还真比轿车好使。山里的风显得清爽,伴着鸟鸣声在林间回荡,也唤醒了车上三位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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