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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道士

在印度,婆罗门教(现在的印度教)有一种奇特的种姓制度,达罗毗荼人属于第四等的首陀罗。据说是梵天大神的脚转化而来,在古印度首陀罗大多是农奴和奴隶,仅仅比被大神踩在脚下的贱民高一点。虽然种姓制度在某种程度上被印度政府废除,但这种传统旧制依旧牢牢植根于每个印度人的思想中,也一直产生着影响。有钱人都在前三个种姓,首陀罗大部分都是贫民。所以张鲁一心里猜想这个印度人大概率只是个代理人,真正的买家并没有出现。

国人对印度人的认识,要么是宝莱坞那种谈个恋爱动不动就跳舞,一个英雄能打十万大军的搞笑场面,要么就是恒河上游倒马桶,下游趴着直接喝的混乱情境。其实了解一点印度殖民史的话,在被英国人殖民时代,他们也出过诸如詹西女王这种抗击殖民统治的民族英雄。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印度人也不例外。正所谓“落后就要挨打”,与晚清的中国一样,印度也是挨打得对象。只是中国人依靠自己的民族觉醒带着伤痛站了起来,而被英国人用枪炮揍得鼻青脸肿的印度人选择了妥协,这种妥协带来的后果是在别人的阴影下苟且,活活压迫出了民族自卑。张鲁一对印度人没有成见,只是对这个曾经占据世界四大文明之一的古国落寞感到些许感叹。

恰马尔依旧保持着绅士的微笑,似乎没听懂,于大旺赶紧给转述一遍,他这才结结巴巴地说:“密斯特张,放心,鉴古,不是问题,钱。”

张鲁一就是一个做考古的,跟鉴古圈八竿子打不着。现在却在鉴古圈里名声鹊起,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他并不在乎钱,也无心在这儿鉴定什么宝贝,原本他想给恰马尔开个高价,这个印度人必定要跟背后金主商量,他也好趁机一走了之,却没想到恰马尔答应得这么爽快,倒让张鲁一有些为难了。

说到底,张鲁一还是有着一种传统的文人气,很多事抹不开面子,被于大旺死皮赖脸地拉着也不好意思驳人面。照李春的话说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见张鲁一没说话,于大旺自然是觉得这是一种默许,回头就叫人从仓库里拿来几个锦盒放在桌上。

于大旺煞有介事地戴上白手套打开锦盒,每个锦盒里都是一件五彩瓷碗。五彩瓷的烧制起源于金元,到了明清时期达到高峰,五彩瓷烧制工艺繁复,如果是官窑正品的确有很高的价值。张鲁一取出一只瓷碗,发现这些瓷碗内沿有磨损掉铀的痕迹,几件五彩瓷碗的纹饰都是云鹤,牡丹等,倒也雅致,只是图案绘制略显粗糙随意,釉面厚薄不均,很明显是出自民窑,充其量就是晚清乡下土财主家日常用的饭碗。说起来也就是个旧物,连玩儿也算不上。

就这种货色还需要鉴古?张鲁一放下瓷碗,看着于大旺,不知道这大脑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于大旺眨巴几下眼,凑到张鲁一耳边低声说:“张哥,我知道您眼毒。买家就是洋棒槌,只要您说几句话,帮兄弟杀回白毛猪就行。”

张鲁一明白于大脑袋这是要他做假鉴定。说实话古玩圈里鱼龙混杂,大部分古董收藏者都属于纸上谈兵的落家,往往古玩真伪也就是他们鉴古师一句话的事。而鉴古师本身并不是一个常规的行业,内部从业者的业务良莠不齐。有些鉴古师名气大,却眼拙得很。有些水平高的鉴古师,心地却不正,利欲熏心。就张鲁一自己了解的,京城有个所谓鉴古大师,楞将人家的传家宝鉴定成现玩,然后三千元收了,转手就是八十万。这种事情在业内层出不穷,说到底无非就是个利字而已。

所以给那些古董商人做假鉴定,在业内也是鉴古师的生财之道,逐渐也成为一种潜规则。对于鉴古师来说,本来就是无本买卖,只赚不赔。就算人家找来,一句“走眼了”也就了事,无非就是丢点脸面和名声。现如今的社会,纸醉金迷,一切都向钱看齐,脸面在红彤彤的钞票面前又算什么。还有名声这东西就更别提了,人们都习惯于健忘,等过了风声,靠着别人或者媒体再捧一捧就又起来了,最多换身行头换张皮而已。

张鲁一的为人,于大脑袋想是知道的。如果单说鉴定,他可以在整个北京城搜罗来一大帮子专家教授。可好死不死这印度阿三就是指名道姓地要张鲁一这一家来看,否则他也不会觍着脸求张鲁一帮忙。

听明白于大旺的话外音,张鲁一冷笑道:“大脑袋,你好像找错人了,要知道我们家老爷子之所以能立在鉴古圈的数十年不倒,就是凭着一个信字。难不成你会认为我会随意折了老爷子的脸面吗?今儿我不在这阿三面前点破你,就已经给你面子。”

说完,厉声说声“告辞”便起身准备下楼。于大旺脸憋得通红,他一时间左右为难,却吭哧吭哧不敢发声阻拦。

张鲁一紧走几步到了楼梯口,刚刚还是一脸茫然样子的恰马尔忽然转了脸色,笑着喊道:“张先生,留步。”

张鲁一一愣神,这阿三竟然说了一口纯正的普通话。等张鲁一反应过来,随即也笑了起来:“哥们儿,中国话可以啊。”

恰马尔似乎很享受这种称赞,下巴微翘回道:“哪里哪里,也就是尺寸可取,只不过北大中文系硕士毕业而已。”

于大旺张着嘴,他还没弄清楚状况,他不明白眼前这个黑不溜秋,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印度人怎么转眼就成中国通了。

恰马尔转脸看着于大旺:“于先生,虽然我是个外国人,但在古玩行里也是混过几年,你这些瓷器到底什么品相,我想你心里有数。我记得大仲马说过‘当诚信消失的时候,肉体也就失去了生命’,希望你能明白吧。”

接着恰马尔又看向张鲁一:“张先生,我这次来中国前,老西蒙在我面前一直夸你人品,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能与你合作我很荣幸。”

“什么合作?”眼前这个印度人会说流利中文没让张鲁一意外,意外的是他竟然提起了西蒙。

“在这里说话不方便,还请移步到我的暂住地详细说明吧。”恰马尔微微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张鲁一不喜欢跟陌生人在陌生的环境里说话,坚持让恰马尔到小闲居去聊。恰马尔略微思考,说句“也好”,但他要回住处取些东西,约定两小时后在小闲居见面。

等恰马尔离开,于大旺拉住张鲁一:“张哥,这印度三哥真他妈不地道。”

“就兴你骗人家,就不许人家诳你一回?”张鲁一不屑地回道。

于大旺自然不服,嘴上还是叨叨咕咕:“咱就是个做生意的,谁还会嫌钱咬手?……不过那三哥说的那个什么种马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说大仲马?”

“对,大种马,养些这种外国大种马应该挺赚的吧。”于大旺盘算着。

张鲁一也懒得再理他,直接下楼去了。

离开春意楼,张鲁一也没了闲逛的兴致,便准备回小闲居。路过傣医馆,忽然想起有些日子没见岩香这丫头了,之前也只是让小四过来支会了一声,他也没亲自过来。于是他就直接转进了傣医馆。

傣医馆大门上贴着一张白纸,张鲁一也没仔细看,只看到首行四个字“停业通告”。岩香这是在搞什么鬼?医馆里的柜台和药柜都已经被白布罩了,显然岩香已经开始做外出的准备。在大堂里转了一圈,并没看见岩香,不知道这丫头又晃到哪里去玩了。张鲁一斜靠在铺着白布的柜台前,想等岩香回来,转头听到里屋有声音传出,像是岩香的声音,于是便循着声音向里屋过去。

走到门口,就见岩香面色绯红,左手掩着嘴笑着,右手向前伸出,像是被什么人牵着。张鲁一探头看,不由得双眉紧蹙,原来执着岩香手的却是那个假道士。

岩香忽然发现张鲁一出现在门口,感觉有些意外,脸颊似乎更加红了。抽回手喊了声鲁一锅,低着头便慌乱地跑开去,倒弄得张鲁一有些莫名。

张鲁一直接坐下,盯着眼前的假老道,有些怒意:“你怎么会在这儿?”

张鲁一之所以生气,并不是面前这人假冒道士,说起来大多数这些人也就是混口饭吃,只要不伤天害理,他张鲁一也懒得管这闲事。只是因为岩香这丫头社会阅历少,心地单纯,很容易着这些骗子的道。再加上岩香是跟着他出来的,如果有什么闪失,他也不好向她父亲温代交代。

老道却弹了弹袖子,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位檀越,女施主想算命,老道士正好会算命,所以就在这儿了。”

张鲁一冷笑着摇了摇头:“就凭你能算出什么来?”

张鲁一说话自然不好听,假道士却依旧气定神闲,没有一丝恼怒:“算的什么?不说天机不可泄漏,就是人家女孩子家的心思,也不好轻易透露给你个糙汉子吧。”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张鲁一最烦骗子装模作样,冷冷地下了逐客令:“那么你算完了就请离开吧。”就差说滚蛋了,张鲁一的家传让他说不出这种无礼的言语来。

假道士倒也识趣,起身整理了道袍向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笑着说道:“给女施主的卦是结束了,不过我看檀越的印堂发暗,最近必定会有祸事发生,要不要老道士给你也算一卦?张鲁一。”最后说道张鲁一名字的时候,老道士似乎着意加重了语气。

张鲁一诧异道:“你认得我?”

“认不认得又有什么关系。或许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也不好说。不过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会再见面,后会有期。”话说完,假道士消失在门外。

张鲁一脑子飞转,却始终想不起自己记忆里有这么一位,不过骗子终究是骗子,这种人的话能信几分呢。想来自己这些日子在圈里有些小名气,这骗子能从侧面打听到也不足为奇。

不一会儿岩香端了杯热腾腾地茶进来,远远地张鲁一就问道一股浓郁的红茶甜香混着淡淡的竹香,他知道这是傣家的竹筒茶。这种茶有个烤茶的工序,据说是取当年的春茶干燥后放入竹筒在火上烤,期间用木棍轻压让茶叶紧实,后再放茶叶重复压实。这一过程繁琐,但制出的茶叶就会带有竹子的香味。

张鲁一的确觉得有点渴,道了声谢,便接过茶杯,却发现这茶似乎与平时有些许区别,茶汤下有一层像是糯米的饭粒。

“这是什么茶?好别致。”张鲁一知道云贵的兄弟民族喝茶不像汉人用茶叶直接冲泡,而是喜欢加盐巴,花生,鲜花这些一起混合饮用,但是这足足加了半碗糯米饭的茶,倒是很少见,足以勾起他的好奇心。

“毫梭腊。”岩香轻声回答。估计是傣语,张鲁一也听不懂,也就连茶带饭一起灌进肚子,还别说真的好喝。

看着张鲁一将空杯子放在桌上,岩香雀跃地收起杯子转身跑开,弄得张鲁一有些莫名其妙。

临走时,张鲁一问了为什么医馆要停业,倒是把岩香问得有些糊涂,反问张鲁一不是要去探险吗?弄得张鲁一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叮嘱几句体己话,然后作罢出门回了小闲居。

李春这几天几乎见不到人,小闲居的店堂里只有小四一个人。也没顾客,这小子正窝在沙发上玩着手游。见张鲁一回来,起身打了声招呼,说一会儿就开饭。还没等张鲁一说话,小四又窝回沙发里了。

刚走进院子,在西屋边就见黑影一闪,张鲁一刚想喊,那黑影已瞬间蹿上房顶消失不见。院子的西屋住的是姬道玄,张鲁一紧走几步向西屋奔过去。正在此时,西屋门被打开,姬道玄走出屋子,差点跟冲过来的张鲁一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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