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愤怒的屈王
李春叫了声“都趴下”,陶罐就在空中划出一个四十五度角的抛物线后在丹郢军那些扛着梯子的士兵头上轰然爆炸。黑火药的威力真的要比李春熟知的硝基火药tNt小了许多,但依旧在空中发出雷鸣般的巨响,瞬间就有几个丹郢兵被炸出的碎石击中倒地,痛苦地翻滚嚎叫。丹郢的士卒显然被突发的异响吓住了,陡然停下前进的脚步,迅速举起盾牌结成方阵防御。
李春抬头看了一眼,知道黑火药威力太小,并不能造成手榴弹这种大范围的杀伤。远远地看到已经集中到一起的丹郢先头部队,李春后悔没把另两个“炸弹”带过来,如果这时候再炸一个,杀伤效果绝对要好很多。
丹郢士兵似乎并没有放弃进攻,方阵依旧在移动,只是显得更加小心翼翼。方阵继续向前,距离栈道口防线越来越近,项营以及手下的残兵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方阵的动作,双手紧紧握起长矛,准备拼死一搏。
李春捡起地上的一柄长剑与其他云梦士卒站在阵前,其实李春并没有跟着云梦军去拼命的打算,毕竟屈楚一族的兴衰跟他没有丝毫关系,说白了这会儿打仗,打来打去也就是叔伯兄弟打姑舅兄弟的屈狩后人之间的内部冲突,就跟同姓的两个村寨械斗差不多。但李春没有选择退后,只因为李春心系着张鲁一和岩香。他深知如果丹郢阵地失守,岩屋里的张鲁一和岩香将面临巨大的危险,因此他无法坐视不管。
方阵如同一只方形的乌龟缓慢前进,八十米,七十米,六十米……,李春心里暗暗计算着距离等待着方阵散开发起进攻。阵地上一片死寂,只有山风的呼啸声。就在这时,一个闪烁着火星的陶罐从李春的脚下滚过,眼见着就叽里咕噜地滚到丹郢士卒方阵的脚下。
李春忽然反应过来,吼了声“都他妈趴下”,方阵离阵地的距离不足五十米,这距离“炸弹”爆炸的冲击波极有可能误伤到自己。他的喊声刚落,一声巨响,方阵中的炸弹爆炸了。烟雾弥漫,方阵士卒们在烟雾中纷纷跌倒。
炸弹的爆炸对盾牌方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幸存的士兵们惊慌失措地丢下了盾牌和武器,嚎叫着扭头就跑。他们被恐慌和混乱所驱使,只想逃离爆炸的区域,保命成了他们眼前唯一的目标。
项营显然是眼前的场景惊呆,竟然愣愣地看着。在他看来这几声伴着火光的爆炸,宛如惊天霹雳,如果不是他看着李春丢出的陶罐,他绝对会以为是雷神显圣。
李春转脸看,却见张鲁一站在他的身后朝着他微笑,原来第二枚炸弹就是张鲁一丢出的。张鲁一看向正在愣神的项营,忽然叫道:“项司马,现在不冲出去还等什么?”
项营这才如梦初醒,高举长戈激动地大呼:“雷神显圣助我讨贼,云梦必胜!”说完跳出战壕,直向丹郢军阵冲去。云梦士卒瞬间受到鼓舞,紧随项营的脚步,高呼“雷神显圣”,奋勇向前冲去。
丹邱大多都是屈狩族人的后人,无论是丹郢还是云梦都有同样的神灵信仰,所以当云梦军喊出雷神显圣的时刻,那些已经被炸弹吓蒙了的丹郢士卒,立刻就信以为真,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勇猛冲锋的云梦军。
两军对阵最怕的就是战斗意志的崩溃,李春和项营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眼看就要接近呆若木鸡的丹郢军阵,李春又点燃了一个炸弹,顺丢过去。一声巨响之后,丹郢军开始出现混乱,士兵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已经无法再组织有效的防御。
李春丢完炸弹,便停下脚步看着项营继续冲进丹郢军的核心大帐,砍倒了丹郢军旗。军旗一倒,意味着丹郢军的全面崩盘,大部分丹郢士卒逃出战场,剩下的只能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这一战,云梦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甚至缴获了丹郢的投石机。项营绕着投石机转了几圈,发现自己并不会用,还想求助李春。李春也懒得教他,只说这些投石机都是些上好的木材,正好用于重建云梦寨。
云梦的章华台似乎很坚固,竟然在整个战斗期间是损坏了一个屋檐,于是项营带领部队恭敬地将屈王与圣女迎回章华台。
到了晚上,屈王在章华台设宴为项营及张鲁一他们庆功,虽然整个云梦遭到战火洗劫,这顿庆功宴却办得尤为奢华。张鲁一与李春心中却有些不忍,毕竟战后物资匮乏,章华台外的百姓还不能享受一顿饱饭,而章华台里却满是珍馐美味,夜夜笙歌。但毕竟自己只是客人,终究不好多说主人的不是,只是感觉有些食不下咽,如鲠在喉。
酒席吃到一半,屈王忽然问项营那些投降的丹郢士兵在哪里。项营如实回禀都暂时关在竹圄,等候发落。
屈王沉吟了一会儿,放下酒杯,恨恨地说道:“皆阬杀之,筑作京观。”
张鲁一和李春听到屈王的话,心中不免一震。他们知道,阬杀和京观指的是什么。作为现代人已经无法接受这种战后对战俘进行残酷屠杀的行为,张鲁一与李春对视了一眼,脸上的表情迅速凝重起来。张鲁一知道,那些战俘生命就只在屈王弹指之间,他必须采取行动,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张鲁一站起身,面对屈王深深鞠躬,声音中透露出些许愤怒:“大王,我理解您的屈辱和气愤,只是屠杀那些降卒,有违人道,请大王三思收回成命。”
屈王忽然怒道:“难道张君是要包庇这些反叛之徒吗?张君莫不是要与丹郢为伍?”
张鲁一冷冷地回道:“据我所知,无论丹郢还是云梦都是屈狩后人,有着共同的血脉传承。如果大王只是为了一泄私愤,而一味屠戮,恐怕只会加剧丹邱的分裂。”
屈王的脸色阴沉,他原本是丹邱唯一的王者,却被丹邱势力憋屈地压制在小小的云梦。眼前这场大胜已然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要让这么多年的屈辱在这一刻畅快淋漓地得到补偿,哪怕只是心理的补偿而已,那些所谓的生命在他的屈辱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这一时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怒火和失望,他同时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质疑,他内心的愤怒让他难以冷静。他看着张鲁一,一丝冷酷的光芒在他眼中转瞬即逝:“张君,寡人想告诉你居功自傲并非是件好事。你的确帮助寡人击退叛军,寡人却要因此事事征求张君的想法?寡人的天下是否也要让与张君?”
张鲁一听出了屈王的不满,刚想开口说话,一旁的李春忽然坐不住了开始插话:“屈王,之前我就见你准备坦胸负荆准备投降来着,怎么着我们帮你打退敌人,你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屈王彻底愤怒了,任谁都不愿将自己的丑事公诸于众,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屈王?李春的质问让他感觉到他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他的眼神瞥向正襟危坐的姬道玄,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只要这个人在场,他还不能随便动了杀心。于是恶狠狠地将手中的酒爵摔在地上,拂袖而去。
一场庆功宴就这么不欢而散,项营跌足长叹张鲁一不该扫了屈王的兴致,激怒屈王,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过些日子等屈王消气后,他亲自去跟屈王面前帮他们说些好话。因为曾经在一个战壕里打过叛军,项营对张鲁一他们几位还是有些情谊的,于是将张鲁一他们几位引到自己府上,继续喝酒聊天。
项营的司马府几乎全部被毁,只剩下一间偏屋还能住人。在残存的偏屋内,众人围坐在一起,品味着地窖里找到的酒水。尽管没有菜品相佐,但他们仍能借着酒水,在这破败的环境中找到一丝安慰和欢乐。
李春抿了一口酒,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感受到这酒的味道并不如他所期望的那样浓烈,相反,更像是一种带有甜味的酒精饮料。张鲁一平日里并不喜欢喝酒,但眼前的酒水似乎很对他的胃口,竟然连喝了好几杯,他很清楚这些是传统的米酒,度数大概与啤酒差不多。估计丹邱还没有出现蒸馏酒技术,所以没有高度数的烈酒。
酒酣耳热之际,张鲁一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拿出那张小山村的照片递给项营让他辩认。看着照片项营显然一愣:“上寿宫?这是何人所画?”
张鲁一也懒得跟他解释什么照相技术,估计说了他也听不懂,不过他了解屈原的九歌中就有上寿之宫的说法,是楚国大神云中君的住所:“大司马,可以跟我说说上寿宫的事情吗?”
“上寿宫原本是圣女祭酒的神宫,就在丹郢城南,筑有祭祀天地的圣坛,每次夕祭,屈王与众位大夫都会在哪儿进行祭祀。可惜就在那场内乱里,被一把大火烧毁了。”项营说着似乎有些伤心。
楚人祭祀都放在晚上,这里却是有悲凉的故事,话说楚国第一任国君熊绎被周天子封为子爵,封地在仅有五十里的丹阳。于是按中原规制用木头建造了祭祀的庙堂,却因为穷没有可以作为祭品的牛,只能到隔壁的鄀国偷了一头小牛。也不敢在白天堂而皇之地祭祀,所以就放到了晚上。虽然楚国之后竟然逐渐强大,一跃成为足以称雄中原霸主,但晚上祭祀的习惯还是保留下来了。
而上寿宫估计就是楚屈族人祭祀神灵祭拜祖先的神庙,因为同样来自楚国风俗,所以叫做夕祭也就能理解了。
不过张鲁一从项营嘴里听到了圣女祭酒这几个字,他自然而然地就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或者说应该是他与张旭共同的母亲。
张鲁一正想着,项营忽而又说道:“当时叛军企图占领上寿宫控制圣女祭酒,昭缇一家奋力守护上寿宫,但最终焚亡于火海。而圣女祭酒虽然成功逃出,但仍然被叛军截住,送回了丹郢城,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未曾见到祭酒一面。”
张鲁一这才明白为什么昭缇再看到照片时会如此激动,原来竟然有如此悲壮的故事。于是他又拿出张卫东他们五人的照片,项营又是一愣:“这五人我似乎有些印象,像是在丹郢见过。记得当时我外放做县尹,匆匆回丹郢述职只是打过照面,因为他们衣着奇异,不留发髻这才印象深刻些。“
张鲁一知道项营没必要说跟他说假话,恐怕从他嘴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项营忽然停顿了一下,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我记得他们来的不是五个,而是六个。那不在画上的人痴痴傻傻,记得其余人都叫他‘国庆’。”
季国庆,难道丹邱也有一个季国庆?结合起在勐腊光塔下,季国庆曾经说过有人将他从光塔里踢出来,那么张旭说的似乎并没有错,在光塔传送的瞬间,突然离开光塔,就会在两地同时出现复制人,而这两个复制人的智力也会因为传送而减半成为痴傻。
“那人现在如何?”
项营摇摇头:“我那时一直在外任上,并不清楚,不过听丹郢过来的人说这人那些年一直在丹郢街上闲逛乞讨,却在几年前忽然浑身起泡,犹如滚水浇身,就这么故去了。”
张鲁一听得有些瞠目结舌,勐腊的季国庆就是被滚烫的蒸汽活活烫死的,果然如张旭所言,同气连枝,生死相连。那么他张鲁一还好端端地活着,是否意味着张旭也活着,只是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而已。
此时,偏屋的木门被人敲响,等开门就见昭缇走进屋子。岩香见到昭缇赶紧要上去查看他的手术伤口情况,昭缇却摇手制止,立刻坐到张鲁一面前问道:“今日我听说张公和李公二位在章华台上惹怒了屈王,这是为何?”
等张鲁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昭缇忽然长叹一声:“大事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