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上寿宫
屈王战败后，圣女被项雪儿安排在一处无主的木屋暂住。离着思楚亭不远，是一间简陋而朴实的木屋。在圣女移居之前，项雪儿已遣人将木屋修葺一新。木屋内部布置简单，但被圣女打理得倒也整洁干净。堂屋正中放置着一张古朴得木床和一张小桌案，上面摆满了果品和点心，可见项雪儿已经尽力为圣女提供了必要的生活保障。
圣女平日里一直以曲裾深衣示人，处处显得端庄娴雅，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让人敬而远之。今天却已淡去繁琐的浓妆，舍去华丽的首饰，身着麻布襦裙，却更像是一位楚楚可人的邻家妹子。
圣女为张鲁一精心熬制了一碗羹饮，红黑相间的漆碗衬托出羹汤淡黄色的色泽，十分诱人。他浅浅地品尝了一口，顿时被浓郁的茶香所包围。这茶香清新而持久，带着一丝微苦，却让他的感觉到无比的愉悦。
他刚刚已经对圣女发出了主持夕祭的邀请，圣女只是微笑着并没有说话。张鲁一猜不透眼前这女孩的心思，于是又再次追问了一遍。圣女这才缓缓地答道：“我本是云梦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承蒙屈王恩泽才被选作圣女。现在屈王已被废作庶人，我这个圣女也再无存在的必要。”
张鲁一不明白圣女的意思，因为根据他的认知，掌管祭祀的祭司往往都是贵族出身，并且职位是代代相传的。圣女的话让他感到困惑和疑惑。
圣女见到张鲁一疑惑的眼神，于是解释道：“在丹邱只有上寿宫祭酒才是有资格主持夕祭大典，而圣女祭酒被困丹郢，生死未卜，所以云梦自建成至今就没进行过夕祭大典。为了维持普通祭祖仪式，屈王只能从百姓家里寻得八字相合的女孩子替代圣女祭酒，虽然冠以圣女之名，却无祭酒之实。现在张君可明白我为何婉拒了吧，我只是幸运地被前屈王成为圣女祭酒的替代品，仅此而已。”
听到圣女说到圣女祭酒，张鲁一忽然来了兴趣，于是询问起圣女有关圣女祭酒的故事。圣女说圣女祭酒被困丹郢时，她还未出生，很多事都是从前任圣女那里听来的。
圣女继续讲述说，屈狩一族进入丹邱建立楚屈后，历代的屈王一直集合神权和王权于一身，掌控着祭祀和军队的权力。然而，第八代屈王却向往回归楚国故地，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丹邱，再也没有音讯。为了保持国家的稳定，元老们决定推举屈王的幼弟继位，但新屈王的威信不足以稳定国家，因此祭祀权被交给了熊姓大家族的话事人，被称为祭酒。祭酒这个职位从此一代代传承在熊姓家族中，由前任祭酒指定继承人，而不限制性别，如果家族中的女性承继祭酒职位，因为没有姓名，就被特别称为“圣女祭酒”。
圣女说的和石碟上并无二致，张鲁一现在已经完全确认那冻死在音苏盖提冰川的男性干尸就是那个失踪的第八代屈王。只是之后新屈王分权这一幕，恐怕并不是威信不足这么简单，里面一定存在争夺王位的王族势力与权倾一时的权臣士大夫暗地里的利益交换。
“丹邱存在禁止主动与外界接触的禁令，不会就源自第八代屈王失踪吧？”张鲁一忽然明白了什么。
圣女微笑着点头，继续说道，熊家源自楚王小宗，故而常常以玄鸟之后自居。甚至所有族中出生婴儿一旦满月，便在左肩部位刺上一只玄鸟，以代表家族的荣耀。
张鲁一忽然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他的左肩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玄鸟？他左肩上的纹身是否就是圣女口中的玄鸟？这么说来那个显赫一时的熊姓家族就应该是自己的娘家人了。
不过很快圣女就告诉他，熊家虽然如日中天，却在几十年前在上寿宫的保卫战中被叛军绞杀殆尽，上寿宫的一场大火成就了熊家的盛名，同时也见证了整个雄性家族的衰亡。
听着圣女的话，张鲁一默默无语。关于那个场动乱，张鲁一一直有听说，但始终无法得到详尽的信息，即便是作为整个事件亲历者的那位前屈王，也只能是一知半解。
当时这位屈王是半夜里被宫人从锦被中拖出，簇拥着就往宫外逃窜，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着他们就被叛军追上，身旁的宫人纷纷被杀，幸得有项营与昭缇各提私兵从城外冲入勤王，这才保住了屈王的性命。
因为身边的人不是死去就是投靠了叛军，直到逃到云梦落脚，屈王也只能用东拼西凑的信息还原当时的情况。从屈王的描述中，张鲁一了解到叛乱是由当时的刚刚被屈王逼迫致仕的国老景浩发动的。景浩在丹郢担任令尹数十年，为政时令行禁止，颇得民心。屈王当时正处于壮年，有这样的股肱之臣辅佐也乐得逍遥，成日里沉迷于后宫不理政事。
忽然某一天，景浩领着五个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到渚宫求见屈王，禀告说这五个人来自旧楚故地，携带一支霹雳火，威力可敌过三军。屈王顿时来了兴趣，让他们当场演示，结果一阵巨响，渚宫铸铜的宫门瞬间就被烧穿一个孔洞。
张鲁一知道故事里的五人就是张卫东他们几个，而霹雳火估计就是他们带去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他猜想或许张卫东他们通过勐腊溶洞内的光塔穿越到了丹邱，与当时的令尹景浩有缘相遇。初见这些奇怪的人，景浩感到震惊和好奇。也许在交流后，景浩意识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缘，他决定将这些与自己相遇的异人带入渚宫，让屈王也跟着瞧个新鲜。
之后一年内，景浩借助自己的威望开始在丹邱造势宣扬大司命转世降凡，极力争取民心，这时屈王感觉如果任由景浩做大，他宝座便会岌岌可危。为了维护自身的地位，屈王决定免去景浩的令尹职位，尊为国老。然而，景浩却在当天晚上在丹郢起事发起了叛乱。
张鲁一了解到这些情况，也意识到了屈王出于面子考虑，故意遗漏了一些事实。可惜张卫东早已从项营那儿得知，屈王曾经巧取豪夺霹雳火桥段。只是屈王的版本与项营版本不同之处在于将五人引荐给屈王的前者是景浩，而后者则是圣女祭酒。张鲁一觉得亲历者屈王的话更加可信，不过项营的话也未必不实，估计张卫东他们先是遇见圣女祭酒，而圣女祭酒又将五人引荐给当时的令尹景浩，这才有觐见屈王试枪的故事。
其实他对当时动乱起因和过程并不感兴趣，他唯一想了解的只是张卫东与圣女祭酒之间的故事，他想知道老爷子张卫东因为什么失去记忆，他更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张鲁一默默地端起茶羹又喝了一口，却因为走神被烫了舌头，圣女即刻给他端来清水漱口。圣女看说到圣女祭酒和熊家，张鲁一便开始走神，猜测张鲁一必定与圣女祭酒的家族有什么渊源，于是微笑着说道：“圣女祭酒被软禁在渚宫之中，生死未卜，如果张君想见祭酒必定要去丹郢。如果张君只是缅怀祭酒故事，可以去上寿宫故地去瞧一瞧。”
张鲁一点头，说了句谢谢，看着圣女已无意再插足云梦的事务，张鲁一感觉到了感受到了圣女的善意和决绝，于是告辞离开。
回到暂住的木屋，张鲁一就看见李春正揪着瞿北野衣领双方吹胡子瞪眼的，可怜岩香只能夹在两人之间急得满头汗地调和。只有姬道玄像是没事人似地在一边打坐。
“大春子，你又搞啥呢？”张鲁一径直走到铜匜边倒出些清水洗了手。
李春见是张鲁一问话，随即又将瞿北野的衣领又拉紧了些：“哥，这小子骂你不务正业，完全没有责任感的混蛋，你说这个我能忍嘛？不揍他个乌眼儿鸡，老子就跟他姓。”
听了这话，张鲁一有些愣神，的确他这日子都在忙活云梦的事情，似乎已经忘记了来到丹邱的初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瞿北野似乎并没有说错什么，虽然有些许尴尬，张鲁一还是让李春先放开瞿北野再说。
李春见张鲁一发话，于是狠狠地瞪了瞿北野一眼，这才松开手，还顺势推了一把，将瞿北野推了个趔趄：“书呆子你记住，你骂春大爷或许我还不跟你记较，你再敢说一句我哥的不是，老子保管打得你满地找牙。”
张鲁一呵斥李春几句，让他闭嘴，转头向瞿北野道歉。瞿北野见张鲁一有些服软，这会儿就更加得瑟了：“张鲁一，我说的有错吗？”
张鲁一微笑着打着哈哈：“没错，没错。”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时间跟你们在这儿玩过家家，今天我与各位作别，后会有期。”瞿北野似乎越说越激动，一时间唾沫乱飞。
张鲁一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免被瞿北野的唾沫星子喷到脸上：“北野兄，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告诉你们也没什么，我要去丹郢。”
张鲁一微笑着看向瞿北野：“这不是巧了么，我们也要去丹郢。”
张鲁一的话让瞿北野与李春都有些吃惊，他们都以为张鲁一会在云梦耗上一段时间，甚至为此争吵不断。这会儿倒好，两人之间的争吵属于毫无意义的白费力气。
看到两人呆呆地看着自己，张鲁一却拍着巴掌叫道：“愣着干啥，整理下行李，我去跟项雪儿辞行，回来就出发。”
项雪儿对于张鲁一的辞别并没感到什么意外，在她看来张鲁一就是雷神降凡，神仙岂可久留人间，所以并没有强作挽留，只是去了好些干粮果点让张鲁一带着路上享用。当她知道张鲁一即将启程去丹郢时，项雪儿忽然请求张鲁一，在丹郢帮她找到并营救楚屈的王世子，如果有可能的话，护送世子到云梦继承大宝。
张鲁一微笑着看着项雪儿，现在的项雪儿在云梦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权力，但他发现到项雪儿对权力似乎没有过多的贪恋，这让张鲁一十分赞赏。
虽然对于项雪儿这种朴实无华的传统忠君思想，张鲁一并不赞成但他也不想过多干涉，他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价值观，而他自己也并非就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能够给予别人指导。一个善良的人只要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坚持下去，那便是最好的选择。
李春则是抽空拎了两坛米酒，去了见了还在养病的项营。两人见面并没有客套，只是默默对饮，喝完酒相视一笑，只说了一句告辞，便头也不回地离去。只听到项营在背后击筑长歌：“酒对酌兮情自醉，君子之交兮勿多言。”
第二天，张鲁一一行人便准备出发离开云梦，原本项雪儿想派人护送，被张鲁一婉拒，一来姬道玄已经基本痊愈，二来带着一帮人行动目标实在太大，管理起来也不方便。
瞿北野根据地图的指示，暂时划定了一条避开大路和十几座要塞到达丹郢的路线。看这条路线从地图来看是最近的路线，却因为有十几座丘陵需要攀越，这个无疑也是最困难的路线，需要消耗极大的体力。张鲁一沉吟着，他不知道瞿北野是什么用意，有些疑惑地注视着瞿北野。
瞿北野没有说话，而是把地图展开在岩石上，邀请张鲁一过来。他指着地图上一个连成木屋的地方，解释道：“这个地方是圣女祭酒曾居住的上寿宫旧址，我觉得你可能对那里感兴趣，所以选择了这条路。”
上寿宫旧址在云梦西侧五百多公里的地方，如果他们没看错地图的话，坐马车大概需要半天以上。不过，瞿北野既然提议，张鲁一是心中大悦，他自然当是愿意的。于是午餐吃完，便已整装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