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刺客

张鲁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虽然心跳持续加速，但脸上依旧努力保持着镇静。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鲛鱼铜佩”递了过去。他记得圣女曾经说过这铜佩是丹郢渚宫进出的凭证，这时候他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但觉得这是个值得一试。

自始至终他都把和平方式作为首选，武力冲关这个选项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实施。说到底还是实力的差距，他们这儿即便姬道玄的武力值逆天，也终究无法和一支军队对抗。况且这是在人家丹郢的地界，即使能杀入关城，也未必能抵挡住之后源源不断奔袭而来的援军。

队长接过铜佩，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又抬头看了一眼张鲁一：“你是宫里来的？”

张鲁一从队长手里拿回铜佩，微微一笑，故作坦然回答道：“既然你认得鲛鱼铜佩，何必多问？”

队长点点头，跳下马车，招呼手下列队。张鲁一稍许松了口气，却看见队长一个停顿，忽然转身看向他，躬身问道：“不知上差在宫里做的什么官职，可否给在下看一眼告身符节？”

告身符节就相当于官员的工作证，这玩意儿张鲁一哪里会有呢？张鲁一正犹豫间，丛林里奔出一群残兵游勇吸引了队长的注意。

队长立刻指挥逻卒拦截住这些散卒进行盘问，因为距离偏远又加上人多口杂，张鲁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从队长和那些散兵的惊喜表情来看，应该是互相认识的。

不一会儿，这些残兵中有人看了一眼林子边的马车，相互说了些什么，迅速向马车包围过来，让张鲁一心里不由得一惊。

然而这些人围住车头，忽然纷纷跪下施礼，其中一人叫道：“感谢姬左尹搭救之恩。”

姬道玄这才侧目看去，说话的正是他在云梦竹圄救下的容八，于是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时队长也跟过来，询问容八情况。容八便将自己如何在云梦战败被俘关入竹圄待审，被姬道玄劫牢营救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从两人相互间的对话来看，队长和容八关系密切，应该是同宗关系。

听完容八的话，队长心里知道能在云梦救下丹郢士卒的绝对不会是敌方细作，而且他也相信姬道玄有这个本事在云梦寨里来去自如。于是起身再次施礼：“方才在下失礼，请二位上差见谅。姬左尹深入云梦只身犯险，救容八等人于水火，令人崇敬。不知姬左尹与这位上差可否赏脸，到寒舍饮一杯薄酒？”

张鲁一虽然依旧有些莫名，但从队长的态度来看，的确是姬道玄做的，至少目前的危险可以解除了，于是清了清喉咙说道：“姬左尹需尽快将这几个贼巫押回丹郢复命，不可久留，你的心意我们领了，等有缘再回钜阳，必与你开怀畅饮。”

队长点头称是，也没再强求，亲自为姬道玄牵马通过城关，并在城下马房帮他们更换了马匹。

路上张鲁一悄悄问起李春他们怎么得来的本地服装，岩香却笑着说，她觉得云梦的麻布服饰很好看，于是就求着圣女送给她几套，却没想到竟然会派上用场。只是这些衣服都是岩香的身形尺码，李春和瞿北野根本穿不上去，于是只能胡乱披在身上，造成张鲁一看到的“衣冠不整”的名场面。

过了钜阳，张鲁一继续选择那些偏僻的猎人小路行进，在钜阳关这番遭遇，让张鲁一身心俱疲，也是心有余悸。钜阳到上寿宫故地，根据马车的速度，如果路上不再遇到什么麻烦估计要走三天左右。

木制马车没有橡胶轮胎，而且没有减震，小路也十分不平坦，即便姬道玄驾车技术一流，也免不了强烈的颠簸。尤其瞿北野甚至被颠得晕车，这才继续走了一天，已经是半死不活得状态。除了姬道玄，其他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这种颠簸还是十分消耗体力，车厢里的人很少再说话，每个人都专注于应对震动和保持身体的平稳。

马车在密林间行进，张鲁一头靠在车窗边，掀起窗帷看向车外。因为视角的关系，张鲁一看不到密林的全貌，但依旧能看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斑驳光影，各种奇特的植物和树木交织在一起，似乎一成不变，让人觉得枯燥乏味。

张鲁一忽然觉得一阵倦怠，他的确很累，自打从北京出发到现在，他一直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渴望得到休息。他渐渐地闭上眼，昏昏欲睡。

忽然张鲁一听到一声惨烈的马匹嘶鸣声，接着他就觉得自己腾空而起，重重地砸在车盖上，接着又是几个翻滚摔在厢车的侧壁上。张鲁一只觉得头晕眼花，喉咙口一腥热，一口鲜血喷出，让他恢复了意识。张鲁一第一反应就是发生了事故翻车了。他赶紧忍痛支撑起身子，查看其他人的情况，瞿北野靠在翻倒的车盖上，头上被磕伤出血，人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事情。岩香在翻车的一瞬间被李春搂在了怀里，所以并没有受到很严重的伤害，只是受了些惊吓。最严重的是李春脸色煞白，满脸冷汗正闭着眼痛苦的呻吟着。

张鲁一爬到李春身边，轻声呼唤：“大春子，伤哪儿了？”

李春哼哼着，咬牙挤出几个字：“别碰我，疼。”

张鲁一的叫声让岩香瞬间清醒，赶紧也爬过来替李春检查，好在只是肩关节脱臼，这让张鲁一稍许放心。趁着岩香替李春与瞿北野治疗包扎，张鲁一抹了一耙嘴角的鲜血，爬出车厢，扫视四周并没有见到姬道玄的身影，两匹拉车的骏马此时都倒在地上，其中一匹马胸部插着一只弩箭，已经一动不动，明显是被弩箭一击致命。另一匹马则因为翻车是被车衡拉倒，压在车辕之下不能动弹。

张鲁一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吃力地解开车衡上的绳子，放开那匹被压着的马，还它自由。做完这一切，张鲁一几乎费尽了全部力气，只能瘫软地靠坐在树边，大口地喘着粗气。

不一会儿，岩香走出翻倒的车厢，检查了一下张鲁一的伤势，从布囊里取了一枚药丸用水化了，给张鲁一灌下去。张鲁一就觉得胃内一阵发热翻腾，随之又咳出一些淤血，这才稍许感觉到舒服些。

李春与瞿北野也依次爬出车厢，李春脱臼的肩关节已被岩香复位，用包裹布缠着固定住，看上去就像是斯巴达的肩甲。

“哥，咋回事，二傻子去哪儿了？”李春习惯性地想摸下巴，却发现手臂被固定在身上无法抬起，于是又换成另一只手摸了几下下巴，却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能放下。

张鲁一咳了几声，虚弱地说道：“肯定是追踪偷袭咱们的人了，咱就等着吧。”

正说着话，就听到草丛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接着走出三个手持弓弩身披皮甲的人，李春看得真切，这打扮跟之前与他打斗的盗贼别无二致。他思忖着这伙强盗也够执着，竟然从云梦一直追到丹郢地界，只是他想不通，这些盗贼盯着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三人举着上了弦的木弩，呈后三角队形缓缓逼近，这一幕让当兵出身的李春有些懵，这种队形明显是现代步兵三人战斗小组的进攻队形，三人分别担任“进攻”，“掩护”，“支援”的任务，难不成还处在冷兵器时代的丹邱就已经学会了三三制战术？

张鲁一并没有李春想得那么多，他只是觉得无奈，他与李春已经受伤失去战斗力，瞿北野和岩香又无法参与打斗，这会儿只能束手就擒。

三个甲士走近看了一下情况，知道眼前这几个伤号不足为虑。于是收了木弩，相互对视一眼，忽而后面的人笑了起来：“原来姬道玄不在，兄弟们，赶紧绑了领赏去吧。”

李春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却毫不在意地笑着说道：“你们几个小贼到底是哪儿来的，你爷爷我就看不上你们几个偷鸡摸狗的废物。“

这番调侃让三个甲士略感不悦，上去就给了李春一脚，李春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嘴上却依旧没有停止怒骂。三个甲士恼羞成怒，围成一团对李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张鲁一咬牙站起身，艰难地抽出腰间的甩棍，他已无力甩出棍头，却依旧踉跄地向甲士走去，他要救出李春，哪怕是拼命，他也要冲上去。

张鲁一刚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巨响，一名甲士应声倒下，吓得张鲁一一个侧身双手抱住脑袋。接着张鲁一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火硝味，赶紧回头看，就见瞿北野正举着一个冒着青烟的细竹筒愣愣地指着前方，他的脸已被黑火药的硝烟熏得乌黑发亮。

张鲁一立刻明白瞿北野这是自制了一柄火铳，趁着三个甲士注意力全在李春身上时点火发射。正在殴打李春的另两个甲士明显被突然起来的情况吓蒙，已然停下动作一时不知所措，趁这个机会，张鲁一立刻用尽力气将自己手上的甩棍扔了过去，如果在平日里，这些训练有素的甲士必定会做出闪避躲开张鲁一的这一击。但今天显然是被那声致命的巨响给吓丢了魂，其中一个竟然被张鲁一没甩开的甩棍狠狠砸在脑门上，直接倒地没了气息。

最后一名甲士迅速反应过来，举起弓弩准备反击，却被躺在地上的李春一工兵铲拍在膝盖上，直接向前摔倒，手里的木弩脱手，砸在地上激发了弩机，一只弩箭射出，直直插在了他的胸口，人也立刻一命呜呼了。

李春痛苦地从地上爬起，龇牙咧嘴地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笑了几声，却因为疼痛立刻就偃旗息鼓了：“书呆子，真有你的，还搞了支鸟铳。”

瞿北野这时从惊恐中恢复过来，赶紧丢下火铳，呆呆地望着地上的尸体，他本就不愿意杀人，只是出于一种原始的自卫本能。本来在云梦祭堂制作炸弹的时候，出于好玩，他用老竹筒做了一支简易版的火铳，没想到今天竟然杀了人。尽管是属于正当防卫，但在瞿北野心里也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张鲁一踉跄地走到李春身边，扶着他起身，走到瞿北野身边坐下。他理解瞿北野的心情，不过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解开瞿北野的心结，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瞿北野木讷地点了点头，又用脚将火铳踢得更远些，这才作罢。

随后几人便不再说话，各自躺在地上休息恢复体力，岩香则忙着生火煮了些米粥。大概过了几个小时的光景，丛林里又是一阵扰动声，李春抬眼看向瞿北野：“书呆子，火铳还能用吗？”

瞿北野默默地摇了摇头，他那把火铳本身只是一个简易版的玩物，所以材质只是老竹筒，并不牢靠，一次发射后竹筒的后方早已炸裂，所以才熏了他一脸黑。张鲁一与李春对视了一眼，只能暗自叹息。

不过这次走出来的却是姬道玄，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甲士。姬道玄扫视了一眼混乱的现场，看到地上躺着的三具甲士尸体明显有些吃惊，但他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变化，将手里的俘虏丢在张鲁一的面前，简短地说了一句：“刺客，你问。”说完便找了块空地打起坐来。

这名被俘虏的甲士早已被姬道玄吓得魂飞魄散，又眼见三具同伴的尸体，更加恐惧起来，还没等张鲁一问话，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只求这些瘟神大爷能饶过他一命。

听着俘虏话里的意思，大概就是他们这些甲士是丹郢兜率宫大司命豢养的死士，这次云梦因雷器兵败后，大司命断定是有人从旧楚故地侵入丹邱，故而下令让死士分小队行动，探查入侵者的情报。在云梦时，就有一支小队与张鲁一他们发生冲突，故而已觉察到他们就是入侵者，等这支小队回报大司命时，张鲁一他们已顺利通过钜阳关。

于是大司命有令，兜率宫死士全面出击，如活捉入侵者赏千金，如带回尸体则赐百金，所以这些死士才会前赴后继地过来。方才就是他们这队人，隐蔽在林子里，狙杀了他们的马匹，才造成翻车事故，却没想到被姬道玄一阵穷追猛打，死了两个，他也被活捉过来。

说着话，这名俘虏磕头如捣蒜，大声哀求饶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