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上寿宫密道

李春看向张鲁一，张鲁一脸上却是一片茫然无措。张鲁一对于母亲没有任何记忆，甚至对于母亲的样貌也是他主观捏造出来的。在得知自己母亲就是圣女祭酒的那一刻，他曾经有那么一丝冲动想要见到自己的母亲，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又十分恐惧见到自己的母亲。

张鲁一原本以为听到圣女祭酒已经仙逝的消息，会让他产生悲痛和愤怒，但忽然发现，他并没有那些感觉，留在他内心只剩下一些不甘。他不甘心再也没有机会与自己的母亲重建亲情的羁绊，他不甘心曾经的希望变成遗憾，但他却无能为力。

张红军的越来越重喘息声，惊醒了张鲁一。他沉默地看着眼前已经命悬一线的张红军，看来鹤顶红的毒性已经渗透入这位老人的五脏六腑，正在从这具枯朽的身躯里不断啃食着张红军的生命。张鲁一忽然对姬道玄说道：“姬兄，帮我把岩香找来给他看看吧。”

姬道玄点头应了，转身离去前往望楼。李春听到张鲁一的话后，对张鲁一的态度感到困惑。他不明白张鲁一为什么要让岩香去救这个混蛋。于是李春对张鲁一说：“那我真的不明白了，哥。这个老家伙可是害惨了咱们家老爷子的罪魁祸首，让他活到现在我都觉得多余，你怎么还想救这狗东西的命？”

“罪魁祸首不是他。”张鲁一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门口，斜靠在门框上，仰头望向天空中的四轮明月。

“操。”李春骂了一声，转脸怒火中烧地朝张红军啐了口唾沫，揪起身边的蓝衣侍女走到院子里。对于张鲁一他心里窝着火，但终究是自己兄弟不好说什么，于是不愿再去理会他。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不久世子与岩香跟着姬道玄匆匆而来。他们是从打开的正门进到府里，前院就瞧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侍卫。世子仔细查看了地上晕倒的侍卫，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岩香进门询问了一些情况，便到榻前给张红军把脉检查。趁这功夫，世子悄悄地走到张鲁一身边：“张君，方才我看了那些卫士，不是原先兜率宫的宫人。有几个我还挺眼熟，都是景浩身边的人。我看这大司命是被景浩软禁了。”

张鲁一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惊奇，这一点他们见到那两个侍女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张鲁一并不想跟世子多说些什么，只是忽然想起项雪儿的嘱托，于是告诉世子老屈王已被云梦民族废黜，等眼前的事情告一段落，还请世子去一次云梦。世子见张鲁一这样的反应，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答应了一声便在院子里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

世子对老屈王的遭遇并不惊讶，其实世子也早有预感，他了解自己的父王一直以来并没有在丹郢之乱中吸取任何教训，也没有重振丹邱屈楚的雄心壮志，重蹈覆辙也是在所难免。幸而他知道凭着项营与项雪儿的秉性，一定不会伤害到老屈王的性命，便也不再过多担心。

岩香检查完张红军的病况，只能不断地摇头。李春探头进来，正瞧见岩香，于是问道：“怎么个情况？是不是没救了？”

岩香皱着眉头回答道：“鹤顶红其实就是没提纯的砒霜，毒性要比纯砒霜差了一截，再加上这位老伯伯每次都被小剂量投毒，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还是这老家伙命大。”李春说着话，脸上却显得有些失望。

岩香叹了口气，表情严肃地继续说道：“不过……看这位老伯伯的情况，应该被小剂量投毒很长时间，身体器官脏器都已经因为砷中毒出现严重衰竭，即便不死也是个废人了。每次毒性发作，他都会承受剧痛，简直是一种折磨。可惜我治不了。”

李春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低头对着张红军说道：“张红军，要说你背叛我干爹的事情，我弄死你一万次也算便宜你个老王八。也就是咱哥心善想着救你，可你这身体不争气就不赖我们了，下辈子记着做个好人吧。不过，你要认个错道个歉吧。”

张红军闭着眼急促地喘着粗气，并不搭理李春。他不是傻子，听得懂岩香的话，知道自己即将油尽灯枯。他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在那次丹郢政变后没几年就一病不起，经常腹痛难忍，即便用了各种珍贵药材依旧毫无起色。他也明白了他病倒后，景浩异常殷勤地探病赐药，却在拿走那支五六式步枪后，忽而性情大变，对他百般冷落。他心里哀叹，自己只是贪图钱财与享乐，从来未想过要染指景浩的权力，景浩却为什么还要对他必除之而后快。

对于张卫东他们，到现在他依旧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愧疚。他信奉所谓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景浩能带给他比农场生活好上千倍的荣华富贵，出卖朋友又算的上什么？而且自己不是也放了他们生路了吗？如果当初徐爱民不去阻拦他求财，自然就不会有走火误伤这一出。至少他张红军不欠张卫东他们的。

张鲁一观察着张红军的反应，他明白眼前这位苍老的老人已经没有了什么廉耻和愧疚之心，于是叹了口气，对李春说道：“不要强求了，他连道歉都没有资格。”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李春对着瘫在卧榻上的张红军啐了一口，拉着岩香也跟了出来，身后忽然传来张红军凄厉的嚎叫声：“救我啊，我还不想死。”可是很快就被一阵咳嗽掩盖住，声音也越来越虚弱。

此时的张鲁一正望着夜晚发呆，忽然说道：“也许我们该回去了。”

他们已经解开了张卫东那次鬼王点兵探险的谜团，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待在丹邱。他们并不知道张卫东已经被警方救下，所以现在张卫东最重要的任务便已经转换成回北京营救张卫东。

从兜率宫正门出来，张鲁一转身看向世子：“世子，云梦的百姓正等着你，你可即刻启程。我们也就此作别，后会无期。”

世子对于张鲁一的告辞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深深一揖：“谢张君提醒，望张君平安。”说完便消失在夜色里。

张鲁一他们连夜赶回茜雪的老木屋，已经是天光大亮，慈祥的茜雪老妇人给几人熬了些米粥果腹。李春看向门外，忽然问道：“哥，要说这地方还真不错，比咱那地方人要单纯得多，没那么多弯弯肠子。”

张鲁一心里清楚，丹邱比较地球文明来说，科学与文化发展相对落后，却是一处难得的净土。丹邱人依旧沿袭着先秦的礼仪制度。虽然在春秋战国时期周礼已经接近没落，整个社会处于礼崩乐坏的状态，但张鲁一在丹邱依旧能感受到丹邱人对于君子之风的重视，相比之下私心的权重反而偏少。

张鲁一也有些疑惑，说起来也有些悖论，要说科技水平的飞速发展必定会促进人类文明的发展，但从道德水准上来看，人类真的“文明”了吗？自英国工业革命至今，无论是殖民战争，资源战争，金融战争到处都充满了贪婪和掠夺，无处不在的弱肉强食愈演愈烈。有专家美其名曰为社会“丛林法则”，想想也可笑，既然都已经回归丛林了，那么现代人类与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样同类项代换，是否就是说人类不过就是一群穿着衣服的野兽？这是进步还是倒退呢？

张鲁一忽然觉得咱们老祖宗真是有智慧，一千年前就发明出一个词“衣冠禽兽”，现在看起来的确有些贴切。

张鲁一看向李春，微笑着轻声说道：“大春子，要么你就留在这儿，我看那项雪儿蛮好，够格做我弟妹。”

李春被张鲁一这么一问，先是一愣，随即叫道：“哥，你瞎说什么呢？这地方又不是我的小闲斋，能做生意能赚钱，留这儿让我喝西北风？再说了，项雪儿这丫头实在太野，和我八字犯冲，我可配不上她。”

岩香吃过早饭，央求着茜雪陪她出去采些草药，毕竟这些日子药材消耗挺大，她需要及时补充。茜雪屋里有些制药的简易工具，正好顺便做些饮片和蜜丸。

姬道玄始终一声不吭地在屋外，此时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打坐，而是呆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因为姬道玄一直就是这么死气沉沉的，所以大伙儿也没多当回事。

第二天，岩香忙着制药，张鲁一让姬道玄在木屋里保护，自己与李春请茜雪带路，去看看隐藏在上寿宫旧址的密道光塔。茜雪对上寿宫的路径十分熟悉，虽然地面建筑早已毁坏的面目全非，但茜雪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了密道的入口。

秘道口是与地面水平，看周围的残垣，秘道口原先应该是在一处隐秘的建筑内。秘道口上覆盖着一块厚实的木板，木质极好，虽然经过火烧和风蚀，上面除了一些焦黑的印迹，整块木板几乎完整无缺。木板的一侧有一个兽首环钮。

李春上去就拉住金属环尝试着拉了拉，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木板应该有些分量。茜雪想上去帮忙，李春赶紧拦下还不准人家说话，他一个当兵出身的大男人，怎么能让人家女人帮忙，再说还是个老太太，这按他老家话就叫“磕碜”。结果试了好几次，连吃奶的力气也用上了，脸憋得发紫，甚至憋出几个响屁，木板就是纹丝不动。

李春百思不得其解地摸着下巴，喘着粗气。这时茜雪走上来，握住金属环轻轻一推，木板迅速被推进地里，瞬间露出一个幽暗的深洞。

“原来是个推拉门啊？”李春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着瞅着茜雪，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咋不早告诉我呢？

茜雪回以礼貌的微笑，言下之意就是：“你没给我机会说啊。”

密道大概宽一米五里，三人排队走还稍显宽敞，只是里面漆黑一片，好在没有岔道，靠着手掌的触觉还是能够快速通过。

走了大概两百米的距离，张鲁一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一座光塔就伫立在不远处，把整个洞窟照得恍如白昼。张鲁一仔细观察了一下洞里得环境，洞里得地面平整，看上去是人工刻意打磨过。光塔位于洞得最里面，前面是横穿洞窟的一条深沟，里面还能听到潺潺的水声，深沟上架着一座石桥与光塔的台基相连。走近深沟，张鲁一赫然发现，这应该是一条地下暗河，根据沟深，和吃水线判断，这条暗河原先的水量应该不小，不过现在看起来水位下降的有些厉害。

在石桥边，张鲁一发现了一副干瘪的遗骸，从风化残留的衣服碎片看，还能依稀辨认出是一套老式军装，遗骸的下颚到头顶有一处笔直的贯通伤，符合枪支近距离射击的创面。这应该就是当年在密道被误杀的徐爱民。张鲁一对着遗骸拜了三拜，却见茜雪默不作声地将遗骸收拢，嘴里念念有词。随后茜雪悲伤地对张鲁一说道：“这是徐公爱民的遗骨，当年事出紧急，没有机会替他收尸，这次必定要好生安葬。我回去替他做一个道场，助他往生。”

正说着，就听到光塔边传来李春的叫声：“快过来看。”

张鲁一抬头看见李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光塔的台基边，正盯着台基愣神，估计是发现了什么。于是张鲁一与茜雪快步奔向李春的位置，却看见在光塔台基的一侧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李春看到张鲁一过来，这才伸手将地上的两个人用力分开，这是两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不过张鲁一很快就认出这就是张旭和那个自称“富贵县公”的黑袍老人。张鲁一记得他们是在罗布泊古城暗河道的光塔前打斗中滚入光塔，却没想到竟然在这儿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这说明眼前这座光塔是与古城光塔相连的。

黑袍老人的脸上留着一丝狰狞，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相比之下，张旭的表情要安详许多。张鲁一暗自思量，或许富贵县公武功超群，一直处于高处不胜寒的地位，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被别人击杀，而张旭则怀有必死的决心，慷慨赴死。

茜雪看到地上张旭的尸体，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随后蹲下轻轻抚摸着张旭早已僵硬的脸，默默地自言自语。张鲁一与李春对视了一眼，只能静静地站在一边，不敢惊扰到茜雪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