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求娶
洛州知府后宅。
正月十五又只剩严恬父女两人过节,显得十分冷清。若之前没一下子来那么多人,或许也不会在人都走了之后显得格外寂寥。父女俩倒没表现出什么来,只说笑了一阵便散了。
严恬提着那盏琉璃灯领着小珠慢慢向自己的小院走去。夜色渐浓,寒气袭人。严恬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抬头望向天上的那轮圆月。
她想起也是这样一个冬日寒夜,一个磊落少年对她说,“这世道不公”,“对女子多有苛刻”。
严恬垂眸淡淡一笑,那人也算是个奇人,起码不似这世上的俗人……
过完年后似乎真就一下子有了春意,原本干燥而凛冽的空气中似若有若无地藏了丝南来的湿润。
晌午暖洋洋的日头下,严恬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秋千上,背出一条大齐律,便抓一把谷子扔给院中的那几只鸡。下人们各自忙碌,那一方小院自成一片祥和天地。
正背到“强奸有夫之妇者,死。无夫者,杖一百七……”时,突然大门被拍得山响。有下人跑去开门,却立刻闯进来了个男人来,也不用人通报,推开闻声赶来的孙伯,轻车熟路直奔严恬的小院,徒留身后一片追拦之声。
严恬站起身来,惊讶地看着迎面风尘仆仆而来的秦主恩,不知为何只半月有余,他却去而复返。
“秦大哥?”
“可有热茶?”奏主恩盯着严恬,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安,“我赶了五天的路,现下口渴得紧。”
“……有,小珠!上茶!”
话音未落,忽又有一人闯了进来,只不过一进院门来便轰然坐地。三寿一边气喘吁吁,一边高声嚷着:“不只茶!还有吃食!快,给我来个肘子!”
严恬:……
这对主仆难不成是从京城逃难出来的?
……
京城,皇宫。
御书房内的地龙烧得极暖,龙涎香的烟雾袅袅升腾。
永治帝此时正立于案前挥毫泼墨。午后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中洒了进来,披散在那如松般挺拔的身姿,沾染了白玉一样俊美的脸庞,让那高直挺立的鼻子镀上一层好看金晕,连微微垂下的睫毛也泛着点点金辉。
这样祥和的午后,这样温暖的阳光,这样好看的人……却并不和谐相融。那芝兰玉树的男人无形中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身上似隐着万刃的刀锋,见血封喉。
地当中跪着右佥都御史周谦,额头上冒着汗,正将自己所办的差事向皇上复命。
“臣已用回鹘的三千俘虏换回了黄启锋黄小将军。黄小将军换俘当日得知陛下欲用三千战俘换他一人,当即悲愤难当,几欲咬舌自尽。是回鹘大将萨里手疾眼快卸了他的下巴才没出大事。在此之前,想必黄小将军应该是多次尝试自尽未果,因为……他的双臂当日也是脱臼的。”
永治帝眉头一皱,搁下笔,伸手接过刘诚递来的帕子擦子擦手:“黄启锋现在如何?”
“陛下放心。经您派去的御医仔细医治,人已彻底无碍。回鹘到底顾虑我大齐国力,未敢伤黄小将军筋骨,只是下了关节。
“不过开始黄小将军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以三千回鹘官兵换其一己之身,直说什么放虎归山,自己罪孽深重。要不是当时众人拦着,说齐、鹘两国已然和谈,回鹘纳贡称臣,他便几欲提刀再去闯那回鹘大营。”
“哈哈哈哈哈……”永治帝笑了起来,随手将帕子扔到案上,“这小子脾气还是那么冲!你没把朕的话跟他说?”
“臣说了。臣说,陛下让我带话给你,漫说三千战俘,就是回鹘要拿你换三万俘虏,朝廷也换。你一人便抵一支军队,陛下只要活启锋,不要死英雄。若你过意不去,就以后好好尽忠,守好西北边境,再有来犯让他们有去无回!
“黄小将军总算是听进去了,当时就痛哭流涕,跪地冲京城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让臣转告陛下,他这一辈子,生是大齐人,死是大齐魂,边境交于他,定无半分差池。”
“好!”永治帝击节而叹,“这小子是块好钢,却到底还是年轻,爱犯个急功冒进的毛病。如今这一场也算是磨磨他的性子。好钢也得经过千锤百炼,经过淬火才能锋芒毕露。经此一事,他这把刀,是彻底开了刃!”
说完又看向周谦,忽而一笑:“周谦,你是右佥都御史,有纠劾百官,明察辩冤之责。你倒是说说,这黄启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真如朝中一些人说的那样‘并非被俘,而系投敌,应以叛国贼论处’。又或……如霍老御史所说的,‘被俘却未自尽乃奇耻大辱,即使并非叛国,亦心志存疑,其是否仍忠君爱国,应押解回京以自证清白’。”
周谦的汗流得更多了,他趴在地上战战兢兢说道:“黄小将军心坚如金,忠贞如松,高洁如雪,并非叛国,更无需押解回京自证清白!”
“说得好!”永治帝看着地上的周谦点头道,“朕信黄启锋,不仅仅是因为他满门忠烈,全家皆为国捐躯只剩他一人。也不是什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样的权术屁话。朕信他是因为朕了解他,知道他忠君刚直,心志坚定。
“朕知道你与霍御史之间师生之情极为深厚。此次派你办这差事,就是想让你亲自去西北边关看看,看看那儿的环境有多艰苦!看看那儿的官兵有多忠心!朕想通过你的嘴告诉你的老师,告诉满朝文武,朕没有看错人,朕也不会看错人!进京自证清白?当然可以,可那却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周谦立时伏身叩拜,汗如雨下。
……
太监总管刘诚将这位右佥都御史送走后回到御书房复命。却看见永治帝正看着刚刚写的那幅“宁折不弯”的大字发呆。
“若说好钢,我这儿倒还颇有几块……”永治帝似自言自语道,刘诚敛息垂首候着。
”方玉廷的案子现下审得如何了?”永治帝问向刘诚。
“听说京兆尹鲍大人这些日子一直身体不适,方家的案子现在尚未过堂……”
“身体不适?哈哈。”永治帝嘲讽一笑,“鲍营柏确实老了,和霍清风一样都上了年纪。这么大岁数还逼着他为朝廷尽忠的确不合适!”这个“他”却不知到底指谁。
刘诚心中一凛,面上不敢有分毫波动。
“听说阿恩又出京了?”
“是,说是去了洛州……”
“又去洛州?”永治帝沉吟着,“可有人跟着?”
“陛下放心,明里暗里都安排了妥当的人伺候。”
永治帝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刘诚一眼。刘诚一慌,忙将腰又往下弯了弯。
“不错。”他收回目光,淡淡地赞了一句。
刘诚这才敢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后背的小衣此时已然濡湿。
“这次还是去了洛州知府的家里?”
“是。就是严老侯爷的第三子。”
“那个庶子?倒是有些才能。上回那个钱二芦的案子不就是他办的吗?听说这案子他女儿也多又有功劳,也是个有才的,前两日不还又审了桩‘借尸还魂’的奇案吗……”
永治帝丢下那张字,伸手敲了敲大案,“四品京兆尹……从四品知府……”随后他一边沉吟着,一边走出殿门。
刘诚慌忙拿起披风追了上去,又咐吩一众小太监赶紧跟上伺候。
……
“世侄怎么去而复返?可是京中出了什么急事?”严文宽在衙门里接到下人禀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急匆匆赶回家。
谁知一进门正见秦主恩主仆二人坐在花厅里“呼哧呼哧”地埋头苦干两碗面条。两个比脸还大的海碗里各埋了一张大脸,每人面前还摆了个猪肘子。
不好!看来京里真是出了大事。公主府破产了!
等秦主恩干完两碗面条一个肘子后,严文宽才终屏退闲人,踌躇着问向这位干饭大将。
谁知,秦主恩蓦地就红了脸。他先转头看了眼原要回避,却被他出言留下的严恬,伸手挠了挠头,又干笑三声。
严氏父女面面相觑。感觉这货今天有点反常。不想等秦主恩一开口,顿时雷得父女两人外焦里嫩。
他冲严文宽一抱拳道:“严三叔,我今天是特地来向您来求娶,求娶严恬的。”
秦主恩没叫大妹妹,可见他是不想再和严恬扯什么世交兄妹的关系。看着对面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齐刷刷瞪着他的父女二人,秦主恩觉得心跳得要起飞,脸不禁更红了几分。
他沉了沉气,心下一横继续道:“严三叔和……和,恬恬……”这声“恬恬”异常细弱,甚至带了丝小娇羞,“不必担心。我决不是狂妄荒唐之人。此事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方才决定。我娘和皇上、太后那儿你们也不必担心。
“早前我曾有言在先,娶亲之事一切皆要顺着我的心意。若我不满意,就是玉帝的闺女我也不娶。我若看好了,就平民家的女儿我也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横竖是我的媳妇儿,怎么都得合了我的心思。
“至于聘礼……我来的时候走得急,又快马加鞭行了五天,一路上除了睡觉吃饭就是赶路,倒没抽出时间去采办。不过你们放心,我把我这些年攒的私房能带得都带了过来。”
说着秦主恩解开身上的包袱放在严氏父女面前,边打开边道:
“大的物件还有金银珠玉都扔在家里且也不值什么,只带了些地契银票。有太后皇上平时赏的,有我娘给的私房,也有我自己经营挣的……现下全都交给……咳,恬恬。”
父女二人看了过去,但见小山一样的契书银票,只粗略估了估,光银票就大概有百万两,那些地契房契,更是不计其数。两人又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看来这位秦公子不光有钱,他还有病!
“你,你随便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是独独冲严恬说的,“就当是你的嫁妆。等我回京后再去置办聘礼,太后皇上自然也会再有赏赐,一定会风风光光,不会委屈了你。若是你不想离开洛州也没关系,以后……咳……”
秦主恩的脸今日反复地红了又红,跟萤火虫的屁股一样,一闪一闪亮晶晶……
“毕竟您就恬恬这一个闺女。”这话又转向了严文宽,“到时候我会搬到洛州来……”
严文宽觉得必须得出言阻止了,否则秦主恩有可能会一直说到他老人家死后风水宝地选在哪儿的问题上来。
可还未等他开口,却忽听女儿开口说道:“严恬擅妒,曾立誓所嫁之人须忠贞不二终身不得纳妾,否则此生不嫁。秦公子红颜知己想必众多,严恬实非良配。秦公子请回吧,自此山高路远,莫再耗费心力相见。”
不过几句话,此事便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