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坠海
站在单向透视玻璃后的解韫啧了一声,楼下女人冷不丁投过来的目光凌厉而认真,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脑子嗡嗡的,她能看到他?
乔翊嗤笑得看他一眼,侧首冲两米外同样立在窗前向下俯视着一切的男人扬声道,“秋仔,这妞儿发现了。”
叶辞秋对上女人并不聚焦在他身上的眼神,勾了下唇角,可真够笨的,都快一个小时了,她才抬头怀疑到这里来。
她还在左右审视着这片玻璃,目光从他们三人身前扫过,视线却只能隔绝在那层郁色上。
解韫依旧站在窗前,仰头将手中玻璃酒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举起另一只手比出举枪射击的动作,指尖对准楼下毫无知觉的赵听月,凌空放了一枪。
虽然,他现在对赵听月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好的坏的,都在她出口维护他母亲的时候,烟消云散。
但这不耽误他看到她那张昳丽妖冶的脸时,惨痛记忆狂飙,身上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乔翊挑着眉,像是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说起来,秋仔这艘豪华游艇还是这妞儿给赢回来的。”
上次山庄午夜的赛道上,赌注便是价值上亿的这艘豪华游艇。
这群常聚在一起的权贵子弟越玩越过火,一夜一场豪赌,挥手间足够一个上流社会普通家族全部家当的赌资便烟消云散,只为了寻求片刻的欢愉和刺激。
次日太阳升起来又是一众运筹帷幄的未来继承人。
当然,这里面最疯的还是叶辞秋。
不疯怎么会让一个女人替他上场,人坐在场边轻轻松松观战,最后却拿回场上的全部押注。
视线落在楼下女人妩媚动人的容颜上,乔翊的眼中燃起蠢蠢欲动的猎艳兴趣。
“秋仔,玩够了给我玩玩?”他直言不讳,仿佛提起地下车库里随便一辆跑车,在他们之间随手转让。
叶辞秋闻言凉凉瞥过来一眼,无喜无怒。
熟悉他的都知道这是生气了。
乔翊笑着举起双手,一整个纨绔没正形,笑呵呵地表示他就是开个玩笑。
解韫冲着乔翊骂骂咧咧,当然,他生气的不是乔翊话里话外对赵听月的蔑视和侮辱,而是这人玷污了叶哥的品味。
口头上说得轻狂,可解韫心里根本没底。
叶辞秋从一开始就一直打量着楼下,解韫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如妖精一般勾人魂魄的赵听月身上。
他想问问叶哥在想什么,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将怒气全部对准了楼下已经移开视线,正跟身旁的男人从容谈笑的女人。
这女人根本配不上叶哥。
叶辞秋却在此时突然转身往外走。
解韫下意识就要跟着,刚要抬脚就发现乔翊在沙发上慵懒而坐,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语气颇冲,“你不走?”
乔翊双手一摊,含沙射影道:“我为什么要去看我兄弟撩女人?”
姓乔的在放什么屁!
解韫刚要发作,突然面色一紧,意识到什么。他大步走到窗边往下一探,果然楼下那道倩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乔翊直直打趣着他,“你不会以为秋仔跟你一样,对女人不感兴趣吧。”
他脸上的揶揄不加掩饰,此时叶辞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解韫忽然就迈不动脚了。
赵听月站在船尾的甲板拐角处,不远处有两个跟她一样溜出来放松一下的年轻女郎。旁边的旋转楼梯刚好挡住她的身体,那两个人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小声交谈着。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茫茫寂静的海面与黑沉沉的天空连成一遍,月光凄凄,天地无垠中似乎有一种格外让人恐惧的感觉。
寒风无情肆虐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赵听月浑然不觉,伴着窃窃私语的人声,目光远眺。
游艇正在全速行驶,返航的尽头是海岸线灯光反射的粼光,繁华都市里的车水马龙被墨色广阔的海面远远抛弃。
突然——
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嗤笑,赵听月回过神,倏地抬头看向身侧的二楼露台,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一双浅淡的眸子中。
男人居高临下盯着她黑眸涌上嘲弄,似笑非笑,嘴角挂着危险的弧度。
赵听月下意识打量他脸颊的两侧,那里光滑如初,不见一丝受伤的痕迹。
赵听月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失望,轻了轻了,应该趁机再补几个巴掌的。
叶辞秋显然透过她的神情看透了她的内心,本就张狂不可一世的神色多了几分不悦。
“怎么,还想打够?”
赵听月一阵恍惚,一阵冷风裹挟着她的长发袭过,藏在暗处的猛兽终于亮出锋利的爪子,她本应该害怕,却骤然松了卡在她胸口一晚上不得安宁的那口气。
“叶先生。”她听到自己不大不小的声音,干涩却罕见的平稳。
既来之,则安之,敌不动,我不动。
叶辞秋站在比她还高的露台上,眉眼深邃泛着冷意,听到她的如常又疏离称呼后表情一顿,风卷云涌般僵了好几秒。
小猫现在倒是会装了。
他仿佛换了个人,语气诡异的温柔,“好久不见?”
船舱的暖光灯从上而下打过来,赵听月仰着头望他,好久不见个屁,一辈子不见才好呢。
下一秒,男人恶劣残忍的本性暴露无遗,自顾自己接话,“我怎么记得,赵小姐说过要跟我再也不见呢?”
又来了,又来了。
听着那久违的称呼,赵听月分明已经免疫了,可还是忍不住浮起一丝烦躁。
她端起假笑,选择性耳聋,只当没听到他的阴阳怪气,“叶先生今晚的庆典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这艘游艇真漂亮。”
她笑得明艳,再一次将两人炽热的交缠吹散如烟,一如五年前,不在心底留下一丝波澜。
叶辞秋弯腰,手臂撑在栏杆上,隐忍下心底的怒气。
“是啊,这艘游艇可是赵小姐赢回来的。”他耐着性子陪她演起了粉饰太平的大戏。
赵听月眼中浮现出意外之色,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他说的赢指的是她在解家庄园飙车那次。
一艘以亿为单位的游艇,只是他们一场追求刺激的比赛的赌注?
赵听月满目错愕,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这群人还真是一群疯子。
叶辞秋没有错过她诧异的表情,温情消失不见,唇角的微笑变得阴翳危险,“你说,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怎么样?”
他嘴上说得唬人,可依旧站在露台上没有动作。
赵听月神色微变,这话换任何一个人说,她都只当个笑话听,甚至还能讥讽回去。可叶辞秋这变态,她严重怀疑,他只要敢说,就敢做。
“不怎么样——”
意外就在此时陡然发生,她的话刚说了一半,突然看到男人身后出现一个黑影,她瞳孔紧缩,“你——”
叶辞秋心思极其敏锐,看到赵听月脸色大变的一瞬间,迅速意识到身后有危险。
可还是太迟了,他甫一转身,那道黑影早已全力而动,手中铁棍横着直冲他的脑袋抡过去,他只来得及感觉到耳畔一阵疾风掠过。
银光乍现,“砰”地一声,坚硬无比的铁棍毫无保留地重重抡到叶辞秋的额头上。
一系列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赵听月眼睁睁看着叶辞秋被一击而中,大片血迹从他右边的额头喷涌出来,而他本人的身子晃了一晃,随后竟是软塌塌地栏杆上整个翻了下来。
赵听月心中大骇,来不动喊出声就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叶辞秋即将坠落海中的身体。
可赵听月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臂力,也低估了一个成年男性健硕身体的重量。
她猛地被他下坠的巨大惯性拖拽,脚下的高跟鞋瞬间失去平衡,她整个人向前一个趔趄,身体重重撞到了夹板的栏杆上才没有被他拉下去。
赵听月吸着冷气低声咒骂一句,shit!为什么每次跟这变态在一起发生意外的时候,她都穿着这该死的高跟鞋!
一股剧痛从胸口和被卡住的腋下传来,纤细的脚腕扭曲成恐怖的角度,身体被手臂向下拉扯的力量和稳固的栏杆挤压。
她几乎要喘不上气,用力抓紧他衣服的胳膊也开始颤抖。
不用想,那道黑影肯定已经发现隐藏在甲板上的她了。
“叶辞秋!你怎么样,还活着吗?”她顾不上自己,慌忙地低头去辨认叶辞秋低垂的脸,这人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真死了的话,她就松手跑路了。
叶辞秋的气息很弱了,听到头顶那道惊慌关切的女声,脑部的剧痛让他根本无法思考,勉强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却被浓稠的液体染红,目之所及只有大片令人眩晕的黑红虚影。
他额头伤口处的血肉狰狞,血争先恐后的涌出来,短短时间内就将他的脸和脖子染红,浸透白色的衬衣后,又灌入黑色西装内。
赵听月被他身上惨烈的情形惊得霎时噤了声。
身后传来一声人体落地的闷声,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从露台上跳了下来。
甲板上此刻已经空无一人,聚在舞厅里的人被音乐声淹没。
就在此时,悬在甲板外完全依靠她拼命的抓拽才没有落入海中的叶辞秋有了动静。
他的眼眶里浸满血,黑色瞳孔涣散,显然没有聚焦在她身上。沾满血迹的薄唇微颤,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
赵听月还是读懂了他翕合的微弱唇形——
“快跑。”
熟悉的短句让她陡然哆嗦了一下。
还没来得反应,她用余光瞥到那道身影起身站稳后,裹挟着浓烈的杀意,正在迅速靠近她的侧后方,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操,她倒是想跑,问题是催命的已经到家门口了啊。
千钧一发之际,赵听月当机立断卸掉全身的力气,猛地屏住呼吸,紧接着迅速一个探身越过用作支撑的栏杆,利索的翻了出去。
情况凶险万分,她只能想到这一个选择。
翻出甲板后她的身上骤然轻松,同叶辞秋的身体一齐在空中自由落体。
“嗵”得两声直直坠入平静无澜的海里,彻底消失在黑影的视线中。
海水冰凉刺骨,汹涌的水花和暗波瞬间将两人吞噬。
赵听月在扎入海面下三米深的位置睁开了眼,周围黑漆漆一片拥挤的海水,二 十米外还能看见拨开浪潮的船体正闪着微弱的绿光。
即便经历几秒的失重状态和巨大的落水冲击感,她的手里依旧紧紧攥着叶辞秋的衣服,而叶辞秋沉重的身体还在拖着她往更深处的黑暗慢慢下坠。
赵听月当即拽着他往上游。咬紧牙拨出一条向上的生路,她迫切的渴求着海面上能让她自由呼吸的空气。
等她终于拖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叶辞秋游到海面上,她一只手臂拨着潮水,猛地探出水面后,口鼻共用,大口大口吞咽着新鲜的氧气。
等她终于换够气,用手抹了一把脸上残余的水渍才睁开眼。然后她就发现游艇已经开出去几十米远,甲板上隐约还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对着这个方向。
赵听月一身戾气,将糊在脸上的湿发撸到脑后,摸遍身上的口袋,手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身侧的叶辞秋的脸勉强能探出水面,海水冲掉了他满脸的污血,露出俊美立体的五官来。只不过他双眼紧闭,已然意识全无,只能随着波涛漂浮在她身边。
赵听月立刻潜入水中摸遍了他全身,掏出两只手机来,无一例外地,全都进水黑屏了。
也不顾船上的人能不能看清,她怒而举手,衣袖甩出一串水珠,冲着那道黑影比了个嚣张的中指。
“Fuck!”她喘着粗气,骂人倒是还中气十足。
广阔汹涌的海面上,只有她身体挣扎出的水纹一圈圈荡开,宛如一颗石子般渺小无力。
叶辞秋额头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一股一股的血丝涌出来,立刻被贪婪的海水舔舐干净。
赵听月顾不得思考一根铁棍怎么能砸出这么深而大的伤口。她不停摆动双腿和手臂才不至于沉没,探过叶辞秋的鼻息后,惊讶地发现这人竟然还没死。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祸害遗千年,她这么想着,莫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