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手段尽出
那承盘上的东西黑乎乎的成团状,与泥土混在一起,几乎要辨不清颜色。
拿东西上前的侍卫恭敬道:“属下在竹意轩外的一处密林处发现这一抔土,与周围的泥土颜色不一致,较为湿润,有异香。”
这几日都是艳阳天,虽说竹意轩外的林子遮荫,但那土壤与周围确实不一样,看着奇怪,又让人不得不注意。
宋玄的目光淡淡扫过那高举着的承盘,没说话,在一旁的陈太医走了过去,微微弯身捻起一点湿土,轻嗅了一下,随后用手指将承盘中的土壤分离开,仔细观察着。
殿内很是安静,片刻后,陈太医躬身跪下,声音微沉:“皇上,这是麝香。”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默然,气氛一时凝滞下来,好几位距离稍近些的宫妃拿手帕掩住了口鼻,侧过头不再去看,总有人知道麝香的用处,以防有人真不知,陈太医还解释了一番。
“这麝香应当是被水泡过些许,量虽不多,但若是在娘娘的殿内有这些麝香,时间短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时间一长便极有可能小产。”
“想来娘娘近日身体不适也有其中缘故。”
他说的是只是有其中缘故,话外之意便是还有其他原因。
月离在一旁听着都有些不寒而栗,后宫中子嗣单薄,还未有皇子诞生,齐昭容如今身子还不足五月便有人对她连连下手,除了麝香,还会有什么……
陈皇后坐于下首位,她是皇后,这后宫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有她的责任,也容不得她置身事外。
她不经意窥向宋玄的神色,心中权衡着什么,下一瞬便看见宋玄冷淡的视线遥遥望过来,与她对上。
她不禁心中一紧。
“来人,将竹意轩的所有宫人都带上来。”她下了命令。
没一会儿,殿中多了数道人影,纷纷跪在殿前,脸上都带了几分惶然,谁不知道如今齐昭容有多金贵,她肚子里怀的是皇嗣,如今她出了事,竹意轩谁能逃得过?想到这一点,跪下的宫人皆是两股战战,后背浸湿一片。
宋玄没有发话,似要看陈皇后想如何查清这一场谋害。
月离的视线小心地飘过内殿紧闭的那道门,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传出来,她心里略微嘀咕,按照陈太医的说法,不止是这麝香引起了齐昭容的不适,至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看来是还没能查出来。
今日虽遣了许多太医来问诊,但没传出来说齐昭容情况危急,如今她不吵不闹的,倒是出奇的显得聪明呢。
月离眨了眨眼,眼睫卷翘,眸中带着好奇的兴味,一会儿往齐昭容的房门看,一会儿又转悠到底下跪着的那些宫人身上,虽没什么大动作,但那神态下明显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她自认不明显,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上方的帝王尽收眼底,看她眼睛转悠着终于歇下来的时候宋玄移开了视线。
陈皇后开始问话:“是谁负责齐昭容的起居。”
这事一向是齐昭容身边的彩兰负责,彩兰往前膝行一步,磕了个头,回道:“是奴婢。”
“你家娘娘近日身子不适为何不派人上报。”
彩兰抬起吓得发白的脸,颤声回说:“娘娘其实早有怀疑,之前也特意让太医院别的太医来诊过脉,但太医们的说法都一致,娘娘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又怕是自己多心,所以…所以才一直没动静。”
“那最近你们宫中可有行迹怪异之人。”陈皇后的眼眸扫过底下一圈。
彩兰仔细回想了一番,轻摇了头:“奴婢没察觉宫中有异样。”
陈太医在一旁出声道:“回娘娘,这麝香量少,就算有味道也散的快,但臣观之这些麝香应当是被水泡了许多日才能呈现出这种絮状。”
“其味道散的快,如若是一直放在一个地方,这么久以来那地方应该也会染上气味。”
那土明显是新翻的,说明处理这东西的人行事慌张,可能就是刚才不久去埋的麝香,既然这样,那便还有一点值得注意。
既是要埋东西,如果是用手挖的坑,指甲缝里再怎么洗也会有些泥,如若是用了工具,那么只需找到带着湿土的工具,再逐一排查是谁用了那东西,便可找到藏麝香之人。
已经有人带着陈太医去殿内去寻何处有麝香的气味了,剩下的宫人一个个跪在地上,看不见表情。
宋玄发了话:“把手都伸出来。”
众人皆是一愣,却不敢有犹豫,一个个都伸出了手。
李知一个个上前去检查,最后发现两个手指指缝藏有污泥的宫人。
那两个宫人被单独拎了出来,面色慌张,一个个皆磕头喊着冤枉。
“既都喊冤枉,那么你们便说说,指甲缝里的土是怎么来的。”
最左侧的宫女抬起头,神色紧张却又掷地有声地道:“奴婢是竹意轩负责侍弄花草的宫女,平日里指甲缝当中都会有些污泥,今日是才在花坛里除了草,所以、所以才沾了泥的——”
这样一番解释似乎也能说得通,接着又看向另外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看着年纪不大,身量也不高,手上的污泥一眼便看得出来,说话也是慌张极了,带着结巴声。
“奴才的手,是、是昭容娘娘让奴才去御花园找东西。”
“昭容娘娘的簪子掉进池子里了,叫奴才去捡回来,奴才还没找着……”
许是这气氛太过沉闷,那个小太监说话一顿一顿的,叫人听了好笑,只是无一人敢笑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下,彩兰便在前面驳了他:“娘娘今日都未曾见过你,谈何说娘娘吩咐你去捡簪子!”
“是、是娘娘身边的…采薇姑姑与奴才说的……”
采薇跪了出来,一脸的惊惶,声音止不住的惊愕,却硬生生压低了道:“回皇上、娘娘,奴婢压根没与他说过话,他在撒谎!”
“奴才没有——是采薇姑姑你告诉奴才娘娘昨日掉了只簪子在御花园的池子里,吩咐奴才去找的,奴才、奴才万万不敢欺君!”
“你瞎说!”采薇跪趴在地上,肉眼可见的慌起来,一面摇头一面指着那小太监,声音拔高了些,“定是你,是你要害娘娘,你撒谎——”
场上瞬间变得混乱了些,宋玄稍稍皱眉,下一瞬,李知清了清嗓子,低低喝了一句,好歹止住了这两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反驳声。
月离端起茶盏喝了口水,微微侧过头看一眼外边儿,天已经有些阴下去了,这边若要结束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有点想吃鲜荔枝了,早知道就不该来的。
但现在想走也不能走了。
当她回过头时忽然注意到地上跪着的另一个宫女,刚刚说是去侍弄花草沾上的泥土,她好像已经被人遗忘了,独自跪在一旁,一声不吭的。
“这可就怪了,一个说是齐昭容近身的宫女吩咐的,一个却说没见过,究竟是谁在撒谎?”李贵妃看热闹不嫌事大,微微举着扇子掩面轻启唇道。
“天子近前岂容得你等放肆,若再不说,便通通拉去慎刑司审讯。”陈皇后明显有了怒火,说完,那两人皆呼着饶命。
“臣妾有一提议。”人群当中,有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犹如山间细细流淌的清泉,让人听了舒心。
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落到了苏宁的脸上。
“噢?苏才人有什么好主意。”陈皇后眼神微微沉,平静道。
苏才人今日穿了一袭桃红色的百花裙,整个人娴静地坐在那儿便像一株水中的荷花,足够引人瞩目。
她起身微微福了一礼,抬头时虽有意遮掩,眸子却还是不经意地瞥向了坐在主位的宋玄,浅声说:“麝香容易在人身上沾上味道,如若这几个宫人中有人碰过,就算洗净了手,应当也是能闻到些不同的。”
她说的有些道理,等到李知派人一个个去检查的时候却在之前那个宫女手上闻到了麝香的味道,虽然很淡,但却实实在在就是麝香。
眼看事情败露,那小宫女腿都吓软了。
“是何人指使你用这些麝香的!”陈皇后厉声问。
那宫女颤声,惊恐的眸子逡巡着地面,只摇着头,仿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宋玄的手指轻轻点在座椅的扶手上,沉声开口:“拉下去,先打三十大板。”
那宫女猛地抬头,求饶的话伴着她被强行拉走的身影越传越远,没过一会儿殿外便传出了木棍敲击在肉体上的沉闷声。
陈太医身后跟了两个侍卫一道进了殿门,其中一人手拿一个花瓶,另一人则端着一个碗。
“微臣见过陛下。”他行礼后说,“微臣之前替娘娘诊了脉发觉娘娘的症状不似普通的小产先兆,除去麝香,应当还有平日里吃了什么不能吃的东西才引得娘娘腹痛不断。”
他指向身后,道:“这是宫人在娘娘的侧殿发现的,其中有麝香的残留,想来之前的那些麝香都被放在了这里面。”
竹意轩的侧殿有个小房间,是供齐昭容沐浴净身用的,平常里面的东西摆设也不会有人注意,更何况那仔细说来算是个较为封闭的屋子,除了需要用和打扫的时候,也无人敢进去。
“还有这个。”陈太医的声音略有停顿,将那碗中的东西呈上,“如若臣没有猜错,这碗里混有一种毒物,名叫青绒草。”
“青绒草长在高寒之地,其根茎叶都有毒,但是毒量极小,平常人吃了也就腹痛片刻,但若是有孕之人吃了这东西却会腹痛不止,更…更对腹中胎儿有损。”
陈太医不由得垂下头,语气更低:“长期服用青绒草,轻则诞下死胎,重则,一尸两命。”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月离的眼睛不由得瞪圆了,手掌不由得轻轻落在自己的腹上,后背生出一股莫名的毛骨悚然之感。
宋玄眼中的寒意略深,他将视线落在宫人呈上前的碗上,停驻一瞬,随后不紧不慢地收回眼眸,语气略带了几分肃然和迫人的气势,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朕这后宫真是人才辈出,这样阴毒的法子也能用出来,是朕小瞧你们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尽数跪在了地上,连陈皇后也是惨白着脸,不安极了。
月离还未见过宋玄这般发怒的模样,天子一怒便浮尸百万,她一直以为是夸张的玩笑话,但现在她却觉得这话不假。
陈皇后跪着开口:“后宫当中发生了这种事是臣妾看管不利,还望陛下责罚。”
宋玄的眼神并未在陈皇后身上停留,他一一掠过这地上跪着的人:“将竹意轩所有宫人都押入慎刑司,仔细严查,所有涉事者,杀无赦。”
他轻描淡写说出了这番话,殿外恰好吹进来一股凉风,灌进来淡淡的血腥气,刚刚被拉出去杖责的宫女动静已经越来越小了。
月离被那血腥气激得心中有些恶心,她微微蹙眉,抬手拿帕子稍微遮掩了一下。
很快,那宫女满身是血地被拖上了殿前,好几个宫妃皆不敢正眼去看,掩着面,身子往后靠。
自那血腥气逐渐浓郁起来,月离不只是心头恶心,脑袋都有些晕了。
她掩着口鼻,娇花似的面容泛起一些苍白,不经意看见那宫女身上淌着的血迹时没忍住呕了一声。
她这一声算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她身上,一个个眼神怪异地看着她,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个什么好歹来。
只是如今月离实在有些不舒服,呕了一声,后背无力地靠在椅腿上,佩兰和秀禾慌张地将她扶着。
宋玄的手扣在座椅上,微微用了点力气,看向底下一群人:“把你们娘娘扶起来坐着。”
李知可有眼力见,立马就将陈太医拉到了月离跟前:“您还愣着干嘛啊,还不给娘娘诊脉。”
所有人都是跪着的,独独宋玄和月离两人坐在椅子上,若不是月离实在难受,这椅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