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落脚(下)
这一夜顾燕虽然蜷缩在丛淑菊的床上,但几乎没能睡上一会儿踏实觉。
这间屋就像一个上下场舞台的侧幕。
一会儿不是哪个姑娘骂骂咧咧回到房间里,口吐莲花“王八蛋”“狗杂种”喋喋不休;再就是内线座机不时乍响,几个刚坐下来的姑娘便争抢起话筒来,那急不可待的样子,仿佛是在抢新娘抛出的绣球。
丛淑菊也至少来来回回,出来进去有那么两三次。
她一进屋便一屁股坐到顾燕身边,掏出烟来吞云吐雾,闻着这劣质烟草味,把顾燕五脏六腑熏的翻江倒海。
直到天蒙蒙亮,几个姑娘才一脸倦容的先后回到了房间,叮当五四脱掉高跟鞋,一头栽倒在各自床铺上,房间里这才算安静下来。
丛淑菊最后一个回到房间里。一直半梦半醒的顾燕立马起身,要给她腾出铺位来,好让她抓紧休息。
“你睡你的,我现在睡不着。”丛淑菊从铺地下摸出两听啤酒,打开拉环问顾燕“你要睡不着,就陪我喝一口。”
顾燕摇摇头,坐了起来。看着丛淑菊褪去浓妆艳抹那张苍白的脸,不禁心疼起了她。
“你们天天都这样?”顾燕小声问。
“差不多吧,有时候生意好的时候白天也得忙。”从淑菊仰脖喝了一大口听啤,说“要是风声紧了,姐妹们就回家躲两天。对了,我做这行你可别回老家给我嘚啵去……”
“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家去了。”顾燕苦笑着说“这我明白,可你做这个太危险了,要是出了事儿可怎么办啊,还是别再做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接着读书,非要出来打工。”丛淑菊把听啤几口就喝干了,说“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脏行当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的情况你知道吗?”
顾燕摇了摇头。
见顾燕没有要喝的意思,丛淑菊把另一听啤酒又拿在自己手上。
“我那两个老哥哥为了娶媳妇,父亲借了外面一屁股债为他们出彩礼钱。等到他们成了家,老爷子为了还债,除了土坑里刨食外,还去黑砖窑给人打工,结果现在累成了肾衰竭。”
丛淑菊手里转着易拉罐,叹了声气说道:“老爷子病倒了,我那两个哥哥只顾自己老婆孩子,没一点孝心;你知不知道,我家老爷子这病要是城里有钱人不是换肾,就是透析。可我家根本没那个条件。”
“就连去开点药维持,都三天两头的断顿。”丛淑菊又一口干了第二听啤酒,咬着牙说“我最先来省城是在一家纺织厂打工,可那份工钱实在是太少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爷子连药都吃不起,活活等死吧?!”
丛淑菊没说她是怎么进到这一行的,只是说:“我在这儿拼老命再干上两年,一方面可以筹钱给老爷子治病,等赚得差不多了,我就在市里盘个门脸做个小生意。不用你提醒,我们这些人也都心里跟明镜似的,做这行和明星没啥区别,都是吃青春饭的长远不了。”
说完,丛淑菊笑出了声,但顾燕明明透过晨曦光亮看见,她笑弯的眼睛里飘着泪花。
“你熬了一宿,睡会儿吧。”顾燕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心疼,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我是自己跳进了这个坑,说白了就是图来钱快。”丛淑菊本该在这个年龄清澈的双眸,已经布满了血丝,她对顾燕说“你是对的,累点儿,苦点儿,做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才是正道。不管怎么说,有奔头!”
“昨天要是没碰见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顾燕说“等你待会儿睡下,我就走。省城那么大,不愁找不到工作。等我找到工作了,我马上来还你的钱。”
“那点儿碎银子就别再想,别再提了。”丛淑菊从口袋里摸出一沓脏乎乎的钞票,从里面抽出一张五十元交到顾燕手里“拿着,找事做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旦不顺利,这钱也够你吃住两三天的。要是碰不到合适的,你再回来找我。”
顾燕明知道丛淑菊这钱是怎么赚来的,而且她还要贴补老父亲拿药看病,连连摆手说什么都不肯接。
“嫌我的钱脏?”丛淑菊明显生气了,瞪着杏眼看着顾燕。
“不是,那我就先借你二十吧。足够了!”顾燕抽出一张二十元钞票冲丛淑菊笑了笑。
丛淑菊告诉顾燕:如果你想找一份工厂稳定的流水线工作,就要往北二环工厂区去试试;要是不怕苦累脏,桥东一带饮食一条街总有招杂工,服务员的小饭馆,那里工资不高,但一般都管吃管住。
“嗯,我记住了。”
丛淑菊又找了一支笔,把宾馆总机和房间的分机号码写在一张纸上,交给顾燕。
“真遇到麻烦事儿拽个电话给我。”丛淑菊说“不管怎样,我在这儿混的时间比你长,认识些黑白两道的人。不过我知道你是乖乖女,不会惹是生非的。拿着,以防万一。”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顾燕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便和丛淑菊道了别。
走出宾馆大门,顾燕凭着来时的记忆,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了大马路上。
此时,主干道已经车来车往,人行道上穿梭着上班族和由家长陪同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们。
这种熙攘的场景,让顾燕一下子难以适应,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乘哪辆公交车才是自己该去的路线。
稍微定了定神,顾燕走到一家报摊前,朝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爷子问了一句:“大爷,我想去北二环工业区,不知道该坐哪路公交车?”
“那可远去了,前面红绿灯左转你先坐25路,到了华北市场再倒113路,到了那儿再换什么线路的车我就说不好了,你上了车问一下。”
大爷这一通指挥给顾燕绕懵了,她意识到这个工业区离此地路途相当的远。
“那桥东餐饮一条街怎么走呢?”
“去那儿你倒不用坐车,前面过了铁道桥洞直着走,你小姑娘腿脚利索,有个二十几分钟,半个钟头就能找得到。”
顾燕谢过报摊大爷,她觉得还是就近去桥东餐饮一条街,对自己来讲更容易一些。
便迈步寻着大爷手指的方向,确实没走出多远,便看到了那座火车站旁的铁路桥涵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