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吃瓜
骄阳似火，官道漫漫。
土道两旁杨柳恹恹，枝叶卷缩，便是地上青草都干枯了几分。
一架马车自西而来，毛茸茸的小脸扒着一侧窗口，咬了一口西瓜，凝神看着外间的稀奇。
黄土台下掘了窑洞，又有农人挑着水去到土台上灌溉庄稼。
道士说，这小的黄土台便是黄土台，若是大了，便叫做塬。
“唔，好甜，道士要吃吗？”
“你先吃吧。”
香奴便又咬了一口，而后抱怨道：“真真是黑了心肝，一个西瓜敢要五十铜钱！在七里坪，五十铜钱能买上一筐了……吸溜，真甜！”
赶车的薛钊没言语。
崆峒山在平凉，先前张桂蟾曾说西北大旱，薛钊以为旱灾只在平凉左近，不想便是这关中富庶之地也卷入其中。
行路二十几日，在秦岭中穿行还算太平。待出得秦岭，不过三日间便路遇两次盗匪。
七月麦子方才入仓便盗贼四起，眼看这三秦之地便要生出乱象。
正思忖着，忽而听得铜锣一声，跟着便从土台后转出一彪人马来。
二十几号人服色杂乱，携枪带棒，唯有领头的大汉手中提着一口大环刀。
“呔！此山是我开……”
那汉子声音刚起便被打断：“六娃子莫闹，不过是土台台，哪来的山？”
大汉身形一滞，咧嘴不满回头观望：“闷怂！再插嘴就让你来喊话！”
人群中的瘦小汉子脖子一缩，不言语了。
大汉转过头来，抬手又要拿捏架势，忽而丧气道：“罢了罢了，总之就是打劫，值钱的都交出来，额们给你留个盘缠路费。”
薛钊勒马，指了指身上簇新道袍：“道士也劫？不讲规矩啊。”
那汉子沮丧道：“活不成咧，额管你和尚道士，不给钱不让过。”
“不是刚收了麦子吗？”薛钊问。
不等汉子发话，有老者颤颤巍巍拄着长棍道：“新收的麦子，将将抵得上播下的种子，莫办法咧。”
“那官府没说赈灾？”
老者嘲讽一笑：“赈灾？额就是里长，赈灾告示倒是贴了，粮食莫见一颗，额约莫那赈灾银子都进了贪官肚子里咧。”
薛钊便叹息一声。看来不止是天灾，这其中还有人祸啊。
正要再问些什么，忽而听得身后马蹄声阵阵，扭头便见官道上奔来三骑。
三匹骏马，其上端坐三条汉子，背负长刀，当先皂衣汉子背后还插着一杆令旗。
身前拎刀的汉子气闷道：“贼你娘，又是这几个瓜怂，额们这回又抢不成咧！”
说话间三骑奔行到跟前，当先皂衣汉子一勒缰绳，那白马唏律律一声人立而起，原地调转身形，稳稳当当停将下来。
皂衣汉子面色古铜，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瞥了一众乡人一眼，当即喝道：“洒家扶风郭家堡郭进！”遥遥拱手：“此番护了新任巡抚兼三省赈灾督办钦差，张本张抚台入得长安，又得张抚台之命转告四方，朝廷赈济之粮不日便到，各地乡民稍安勿躁，切勿从贼。违令者，斩！”
郭进一番言辞铿锵有力，顿时震得一干乡民默然无语，气势为之一夺。
领头的汉子丢下大环刀，破口大骂道：“贼你娘郭进！你说赈济到了，粮食呢？再不放粮，额们就要吃种子粮咧！”
郭进一瞪眼：“吵吵个甚？额不是说过不日便到么？少则十天，最多半个月。赈济要是不到，额带你回郭家堡吃饭去！瓜怂！”
“额再信你一回。半个月，半个月粮食不到，额就带乡党去劫了县城！”看书喇
领头汉子摆摆手，一干乡民四散而去。
白马上的郭进松了口气，这才扭头观量，瞥了薛钊一眼，问道：“道士？”
“算是。”
“打哪个地方来？”
“巴蜀。”
郭进就皱眉：“不好好在巴蜀待着，怎地跑三秦来了？”
“游历四方。”薛钊笑着应了一句，拱手道：“多谢兄台先前解围。”
郭进摆摆手：“洒家不过是听命行事。”
身后一马缓步上前，马上骑士年轻了几分，开口笑道：“额们郭家堡向来行侠仗义，就算莫有抚台之令，这遇到不平事，该管的还是要管一管。”
“扶风郭家堡？”薛钊思忖着，这莫非便是郭启家？
“道长也听过额们郭家堡威名吧？”那年轻人得意洋洋道：“额师父便是郭畏之，当世人仙！提额师父有些远，额还有个师兄叫郭启，说起来也是威名赫赫。”
郭进瞥了其一眼，叱道：“少显摆。”
那年轻人却嬉笑着浑不在意，道：“额就是跟道长扯闲篇，再说额说滴都是实话。”扭头看向薛钊：“道长说额显摆咧？”
薛钊笑着摇头，那年轻人便道：“看，道长都莫说额，师兄你就是太古板。师兄要有郭启师兄一半洒脱，说不得也能创出厉害滴功法咧。”
“功法？”
薛钊心中纳闷，与郭启分别两月，此前瞧着此人才智不过平平，莫非此人忽然开了窍？
年轻人便笑道：“正是正是，郭启师兄好生厉害，游历几年，拐了个俊俏女侠回来不说，还创出一门厉害功法。”他屈指比划几下：“探指一点，隔着三尺，力可穿一寸木板。要是个大活人，能戳个窟窿咧。”
“额……厉害。”
后方的敦实女子策马上前打断道：“莫要听他胡诌，郭启师兄说过，那风神指乃是得了一位高人指点，他又潜心修行，这才从中领悟了妙用。”
年轻人咧嘴驳斥：“那也是高人看郭启师兄是可造之材，要是换了师妹你这块朽木疙瘩，你看高人理不理你。”
女子一瘪嘴，忽而撒娇道：“师兄，他又说我！”
郭进一瞪眼，年轻人顿时一缩脖子，嘟囔道：“还不让人说实话咧？入门十来年，连个刀法都没练明白，不是朽木疙瘩是个啥？”
“再多嘴洒家就赶你回去！”
年轻人不言语了，郭进又看向薛钊：“这位道长，如今三秦不太平。我等要去长安复命，不知道长……”
“正巧，我也要去长安。”
郭进点点头：“如此，正好路上做个伴，道长不如驾车跟在后面。”
“好，多谢这位壮士。”
郭进点点头，便策马前行。
三骑当先开路，马车缀后少许，沿着官道缓缓前行。
待日到中天，前方刚好有一客亭，那三人便下马去到客亭中休息。
薛钊停了马车，也不用栓缰绳，那黄骠马极为乖顺，向来不会走远。撩开帘子瞥了眼，车厢里的香奴兀自在酣睡，一旁还放着半个西瓜。
薛钊便捧了西瓜，缓步入得客亭里。
“西瓜？”年轻人眼前一亮，顿觉口舌生津。
薛钊便笑着递过去，道：“多谢三位方才解围，正好有半个西瓜，若不嫌弃不如一起分了。”
郭进没言语，女子也是爽利性子，当即应下，抽出匕首将那西瓜切了。
薛钊拿着一丫西瓜吃着，凑近那年轻人，攀谈几句便问起了郭启。
年轻人谈兴极浓，薛钊只消起了个头，他便停不下来了。
“郭启师兄上个月刚回的郭家堡……那女侠？诶呀呀，这个说来就话长咧。”
却说郭启按薛钊的法子创了风神指，兴冲冲自巴蜀回返关中，路过益门镇时路遇一女子摆下擂台，比武招亲。
那女子名叫关瑛，年不过双十，手上双刀使得极俊！两日间各路豪杰纷纷败在其手。郭启友人便撺掇着郭启登台，郭启见关瑛生得好看，顿时动了心思。
于是登台比武，先败女子双刀，女子气不过，约定翌日比试拳脚，转过天郭启便用风神指戳掉了女子缠头的帕子。由此女子心服口服，撤了擂台，跟着郭启回返郭家堡。
薛钊听得津津有味，暗道先前郭启看自己与燕无姝还颇为艳羡，如今也抱得美人归，算是得偿所愿。
身旁年轻人啃过西瓜，话头不止，漫天说将起来，须臾便又转到郭启身上。
“道长可知什么是高人？”年轻人展扬道：“额跟你说，画个鬼画符召神劾鬼，那不叫本事。真正的高人都不用画符，抬手一指，想要甚术法就来甚术法。”
薛钊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着：“哦。”
“这叫……叫……先天符法！额跟你说，指点额师兄的便是会先天符法滴高人。
那高人看着比额师兄还年轻，说不定是修行了几百年的神仙。哦对咧，高人身边还带着个九节狼，额师兄说无意中听到那九节狼说话咧，说不定也是个妖仙。”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薛钊便只能继续尬笑。
俄尔，车帘掀动，香奴自车厢中爬出，下得车辕，缓缓朝着薛钊行来。
年轻人眨眨眼，忽而一推身旁师妹，师妹手中西瓜掉落，恼火道：“咋咧嘛？”
年轻人只是朝着香奴努嘴，师妹看将过去，先是惊呼一声：“九节狼！”
继而顿时想起了什么，狐疑不定地看向薛钊。
香奴进得客亭，爬进薛钊怀中，年轻人与那女子咽着口水不敢开口，那郭进忽而起身躬身拱手：“敢问这位道长高姓大名？可是华蓥山薛仙长当面？”
将香奴放在一旁，他起身笑着四下拱手：“在下薛钊，的确来自华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