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责备
陈诚的意识好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处处轰鸣、摇摇欲坠,这几天的经历犹如放电影一般,在脑海中不断闪现,一会儿是租住的房子、一会儿又出现了柜子里的相册;一会是父母关切的申请、一会儿是面无表情的房东郑姨,最终定格在流着泪的程心的脸上。
陈诚悠悠转醒,窗外的月光隔着窗户照射进来,映在墙上、一片雪白,像金属一般反射着摄人的光泽。他摆过头,看到了趴在身边的程心,便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顺的发丝顺着指间悄悄溜走。
受到触碰,程心也醒了过来,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看向了虚弱的陈诚。
“哼!”程心生气地扭过头,从鼻腔中发出对陈诚的不屑。
陈诚苦笑着,想解释几句。可一张嘴,就感到喉咙火辣辣地疼,要说的话也变成了咳嗽。程心赶忙将床头柜上的水拿给他,略带责备地说:“都差点儿淹死在自己的呕吐物里了,还逞强,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到处瞎跑!”
冰凉的水顺着肿胀的喉咙而下,一股清爽沁透心脾,陈诚感觉整个人也精神了几分,他轻声说:“还好你没事儿。”
看陈诚都这副样子了还在关心自己,程心眼圈儿又红了起来,她背过身用手背胡乱地抹了几把,声音不自觉地降低了几分,说道:“自己的命就不重要了?”
陈诚没心没肺地笑了,勉强着又要坐起来,可全身却像被揉碎了一般,用不上三分力气,挣扎着动了动,就呲牙咧嘴地躺了回去。程心听到响动,赶忙转过身来扶他,可一看他笨拙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这样,一个人傻笑、一个人大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程心将被子拉到陈诚胸口,说:“现在在医院,这个病房我和吕伯伯都施了手段,你就安心养着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听程心说明天,陈诚突然想起工作的事儿,连忙说:“你先用我的手机,给我拍一张躺着的照片,我发给公司请个假。”
“命都快没了,还想着工作的事儿?”程心哭笑不得的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陈诚的手机,“你躺好,闭上眼。”
陈诚闭上眼,眉头微皱,尽量表现出痛苦的表情。程心一边笑,一边给他拍了照,然后将手机扔在了他肚子上,转身向门外走去,“你请假吧,我去给你买碗粥喝,你肚子里现在除了葡萄糖什么都没有。”
不等陈诚回话,程心已经走出了病房。
陈诚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正是晚上八点。他将照片发给了公司人事处的工作人员,并发信息说:“实在对不起,突然得了重病,病情不方便说,可能需要请一阵子假。”
“收到,好好养病,我明天会跟领导反映你的情况。”很快对方就回复了。
“谢谢!”请完假,陈诚心情略有放松。
程心从病房出来,正碰见吕质从远处走来。吕质看了看四周,拉着程心说道:“丫头,你过来。”
程心不明所以,跟着吕质来到楼梯间。吕质又探头从楼梯中间的缝隙看了看上下,这才问道:“丫头,你实话告诉我,这个陈诚是不是修炼者?”
听吕质这么问,程心顿时觉得脑子发懵,诧异地说道:“修炼者?不可能,我都救了他几次了,那几次要不是我出手,哪怕是一只道行极低的小鬼,都能要了他的命。”
“当真如此?”吕质神色严肃地又一次问道。
“当真如此!”程心面色坚定。
看她如此坚持,吕质长舒一口气,解释道:“对于你的眼光,吕伯伯还是很信任的,可能是这个陈诚体质上还有其他特点。”
“怎么了,吕伯伯?”一听关于陈诚的事儿,程心心里就有些焦急。
吕质神色有些不自然,转过头去,捋着下巴上不多的山羊胡说:“我在给他祛除鬼气的时候发现,他身上的鬼气居然还没有你我一路下去沾染得多。这小子被女鬼缠上,甚至鬼体已经入了他的身体,按理说,身上的鬼气应该不是一般的厚,可我仔细检查了一番,除了细若游丝般的几股鬼气,他的身体一点毛病都没有,而且……”
说到这里,吕质的神色又怪了几分:“而且,这不多的鬼气还在争先恐后的往他身体里钻,你说这是普通的玉髓体质吗?”
“玉髓体质本来不是就可以容纳鬼气吗?”程心不以为然地问。
吕质见她毫不在意,佯怒道:“傻丫头,玉髓体质虽然能够容纳鬼气,但那都是靠外力向里灌输,他们本身是不具备吸收鬼气的能力的,这小子居然在昏迷状态下都能吸收鬼气,想必不是玉髓体质那么简单的事情啊……”
吕质忧心忡忡,程心却十分高兴,她摇着吕质的胳膊,撒娇道:“吕伯伯,你看,陈诚这种体质万中无一,连你都没见过,你……是不是收个徒弟?我家的修炼法门只能直系修炼,您要是教了他,那他岂不是一日千里,以后大大的威名都得是‘京城吕质的徒弟’,这多风光?”
“哼,你想得倒美,我早年金盆洗手,归隐到这医院里当个老中医,就是为了避开这些修炼界的种种是非,如今你还想拉我下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吕质义正言辞地拒绝道。
见吕质拒绝,程心依然没有放弃:“吕伯伯,这么说就不对了,又不是让您直接参与其中,只是调教徒弟嘛,您想想,要不是陈诚的出现,您都没发现就在您身边居然还藏着妖魔鬼怪,这要传出去,您的威名往哪放?就冲这点,是不是陈诚就有恩于您?”
“你少来跟我胡搅蛮缠,这妖魔鬼怪又没惹我,我可不是济世活佛,犯不着谁的闲事儿都管,这次要不是牵扯到你和你姐姐,我也未必会出手。”吕质气哼哼地说。
见吕质油盐不进,程心眼珠一转,又说:“吕伯伯,您看,要不您教我几手?您和我父亲是不是好友?那我和姐姐是不是你的晚辈?那我姐姐现在都失踪了,我再没点儿保命的手段,万一哪天轮到我了,怎么办?您想,我父亲要知道我们找了您,您都没护我周全,您是不是也没法跟他交代?”
一连串地发问,噎得吕质说不出话来,无奈地苦笑说:“你这张嘴,从小就伶牙俐齿,我这老头子是说不过你,罢了,等那小子行了,我给你们几个保命的法子,省得以后见到你那老爹,受他的风凉话。”
听了这话,程心高兴地跳了起来,吕质说是保命法子,那绝对是制鬼的利器,即便无法杀敌,那也绝对能够为他们提供脱困的手段,有了这个,就不用担心陈诚的生命受到威胁了,至于自己,此次出来前,已经从家带了不少宝贝,不需费心。
陈诚闭着眼躺在床上,说是休息,意识却越来越清醒。与上次晕倒相比,这次自己遇到的危险明显大幅提升,他仔细回忆起与女鬼接触的细节,突然觉得这女鬼看似伤害自己,却好像并未下死手,否则在走廊中已经多次可以置自己于死地,而且在最后与之对视时,那女鬼虽然长相恐怖,但双眼之中不知为何却流露出一丝温柔,对付自己硬是拖到了程心和吕质赶来。
想到此处,陈诚睁开眼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力气已经恢复了七八分。他坐直身子看向窗外,此时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就这样思考了一会儿,陈诚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算算时间,猜想是程心回来了。他调整好状态,微笑着看着门口。
门打开,程心提着餐盒走了进来,看见床上坐着的陈诚稍微一愣,随即将手里的餐盒递了过去,嗔怪道:“怎么坐起来了?不是让你休息嘛?”
陈诚接过餐盒打开,里边是小米粥和咸菜,还有一个馒头、一个鸡蛋,被粥香一扑,顿时感觉到肚子饿了起来,赶紧就着咸菜咬了一口馒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感觉好多了,就起来了,你吃了没有?”
看着他鼓鼓囊囊的嘴,程心笑着坐在床边,顺手拿起鸡蛋剥了起来,“踏踏实实吃吧你,我还能饿着自己?你慢点,别噎着,喝口粥。”
陈诚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靠在床头长舒了一口气,从来没觉得小米粥、馒头、咸菜这么好吃过。
“吃饱了吗?”程心问道,“你是怎么到地下二层去的?”
“地下二层?”陈诚摇摇头,“我坐着电梯下去,上边显示的是地下十三层。”
随后陈诚将自己如何进入电梯、电梯如何故障、自己又在下边经历了什么,一一跟程心讲了一遍。
程心沉吟了一下,说道:“看来那女鬼趁你进电梯的时候,就迷了你的心智,其实电梯只到了地下二层。”
起身倒了杯水,她又接着对陈诚说:“吕伯伯告诉我,地下二层是停尸房,那一家三口的尸体就在停尸房里,如今,小鬼被超度了、女鬼被吕伯伯灭掉了,只剩下那个最凶厉的男鬼了。”
程心说到这里,陈诚好像明白了女鬼为何没有杀他,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超度了她的孩子,让她的孩子能够投胎转世,可为什么不给自己谋一个转世的希望呢?
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程心,程心说:“这女鬼生前就受其丈夫压迫,可能背后操纵的就是她的丈夫,而她也许已经伤了人命,身上背了煞气,这样的鬼是无法超度的,只能灭杀。”
陈诚叹了口气,伤感道:“这女人也是命苦,活着时本来鼓起勇气反抗了压迫,没想到死了却仍逃不出那男人的迫害。”
“你就别悲天悯人了,这背后的事情不一定是什么样子,等我们查清楚了再做定论吧。”程心安慰道,“你现在就好好休息吧,看你也没什么事儿了,我先回家了。”
“嗯,好的。”陈诚应道,“对了,你回去从衣柜里找出一本相册,那是你姐姐的东西,之前一直没想起来,你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些找到你姐姐的线索。”
一听还有相册,程心心里就不爽了起来,转过身一把就掐住了陈诚的脸颊,问道:“嘿?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现在才说?看不出我这么着急找姐姐吗?”
“疼疼疼,别别,我错了,我也是一时没想起来嘛,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陈诚一个劲儿的求饶。
“哼!下回有什么线索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听见没有?”程心满意地松开了手,叉着腰问道。
陈诚捂着脸连忙说:“听到了,听到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这还差不多!”说完,程心便转身出门了,留下陈诚一个人在病床上捂着脸唏嘘。
吕质与程心分开后,回到了自己的中医科。他进门后将门反锁,快步来到了内间。
“为何杀我妻子?”一个声音从帘子遮住的治疗床上传来。
吕质不慌不忙,似乎早就知道有谁在帘子后边。他平静地洗了洗手,抽出纸巾一边擦着水,一边说道:“当时的情况,我不出手,那程丫头也会出手。程丫头家学渊博,如果她出手,想必抓住你那没有杀心的妻子,可谓是易如反掌。”
“哼!”帘子后边传来一声冷哼,“如果不是你拦着,这二人早已如之前那对男女一般落入我手,又怎会损失我妻儿两条性命?”
“性命?哼,一只鬼物还妄谈性命,你可真是可笑啊。”吕质嗤笑道,“之前那对男女,男的还好说,只是个普通人,那女娃是这程心的姐姐,同样学了茅山道术,虽只是皮毛,但这几天来,你却破不了她自保的符阵,如果再加上程心,你以为凭你的能耐,能吃得下她们?”
听到吕质的嘲讽,那治疗床上的帘子似乎怒气爆发般疯狂扭动起来,吕质只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似乎丝毫不怕那帘子后的骇人之物。
半刻后,无风自动的帘子归于平静,那声音隐含着怒气道:“符阵再过两天必破,你先想想如何拖住他们吧,如果这事儿搞砸了,哼哼,主人那里你自己去交待。”
听那声音提起“主人”,吕质脸色阴沉下去,说道:“这不用你提醒,这二人已完全信任我了,我只需再熬炼几次那小子,让他的玉髓体质更加纯粹,到时必能为主人所用。”
“我可没有人再供你驱使了,再熬炼几次?你就自己想办法吧!”随着话说出口,那声音越来越远,消失在房间角落里。
“你以为我在这医院天天就为了治病救人吗?蠢货,早晚让你成为我针下之傀,区区铜鬼还妄图与我平起平坐,可笑!”吕质盯着声音消失的地方,阴狠地低声说道。
打发走了“铜鬼”,吕质抬手在洗手池边的墙上一按,“喀拉”一声,原本平整的墙面上滑开一扇暗门,他将手伸进去摸索了一番,再拿出时,掌心已经多了两枚赤红的针,这两枚细如铜丝的针刚暴露在空气中,就散发出摄人心魄的煞气,“要不是需要让玉髓体质更进一步,真舍不得用这宝贝啊。”
取来两块不大的丝绢,吕质将两枚红针细细缠好,装进特制的香囊中,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而后,又关上暗格,转身向外走去。在将红针交予陈诚、程心二人之前,他还要新死之人的心头血再温养它们一次,以解除针上的煞气,以防被程心发现端倪。
吕质迈着四方步来到了停尸房,迎面碰见了停尸房的医务人员。
“吕老师,您来了。”中医科极少与停尸房接触,但吕质不同,因其养气大师的身份,医院院长授予其特权,参与医院的医学研究,尸体解剖也是参与了不少,所以停尸房的医务人员对他也比较熟悉。
“哦,刚好有项关于脉象与血液流动的实验入了瓶颈,想过来观察一番,现在可有新进的尸体?”吕质自然地问道。
医务人员想了一下,答道:“有,刚有两具打架斗殴致死的尸体,警方那边已经尸检完了,预定的是明天白天拉去火葬场,分别是13号和14号。”
“好,你去忙吧,一会儿我这结束了会锁好门的。”吕质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停尸房,来到了一排排冷柜前。伸手拉住13号冷柜和14号冷柜的把手,稍一用力,两具男尸滑动而出。
这两具尸体,一个头部受到钝物击打,尸检清理再加上冷冻,肉眼可见其头上血红的窟窿和发黄的脑浆;另一具尸体是腹部锐器刺穿,豁开的皮肉向外翘着,像一朵绽放的鲜花般。
吕质回头看看门口,确认停尸房已经没人了,这才小心地翻出两枚红针,向着尸体的心脏部位扎去,细针在灯光的反射中散发出阵阵流光,毫无阻隔地进入了尸体的胸口。
“哼,这就是凡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能打的头破血流,最后还是要沦为修炼者的祭品,可悲呀。”吕质靠着冷柜,等待着针上的煞气解除。